到映月楼,迈上几重石阶,假山亭台尽映于青松翠柏之中。露天廊架上爬满绿叶衬着的紫色小花,扶青领我穿过几座院子几片浅池径直停在一扇楠木门外,进进出出好几个侍女又是端水又是送药忙得焦头烂额脚不沾地。
不知谁喊一声主上,侍女们立即屏退两侧,纷纷半躬下身子屈膝福了福礼。他径直地跨进去,眼见蜜合纱帐半隐半敞,紫虞唇齿颤抖蛾眉间香汗淋漓,嘴角边还挂着一丝红到发黑的殷殷血迹。
思琴候在一旁,辽姜正心急如焚地给她擦血,闻见动静立时起身回头脸色却骤然冷了:“你来做什么?”
扶青眉目深凛朝他背后沉沉望去一眼:“孤在碧滢小筑看书,侍女传话时暮暮都听见了,她不放心紫虞所以一道来看看。”
辽姜依旧没什么好脸色:“紫虞不会想见到她!”
扶青冷道:“你放肆。”
辽姜跪下来决绝拜了一拜:“属下斗胆请求,即便看在紫虞为您连命都不要的份上,让这个女人走吧!”
这…………
她是有多恨我?
辽姜似有读心术一般,向我郑重抱了个拳,咬牙切齿地说道:“请姑娘不要误会,刚才那些话都是辽姜自己的意思,紫虞私下里绝不曾有过半分失仪之语。只是,若紫虞醒来后看到主上与姑娘一同站在这儿,恐怕那时姑娘的‘不放心’顷刻便会成为她的催命毒药!”
扶青凝起眸子:“辽姜你……”
眼下不失为一个好机会,为使紫虞不再对我心存芥蒂,有些事还是及早解释清楚比较好:“公子怕不是多心了吧,扶青哥哥只拿我当小孩,我也把扶青哥哥视作亲兄长一样,即便真有催命毒药那也该是别人绝不可能是我。”
顷刻间,扶青瞳孔深幽,像蒙上一层晦暗的霾,将手指捏做拳头又缓缓松开了。
这时蜜合帐里紫虞微呛了一声。
思琴急忙喊道:“虞主子醒了!虞主子醒了!虞主子醒了!”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扶青几乎立时脱开我的手,兀自走到床沿边坐下并于掌中拨出一束莹莹浅光:“把药端过来。”
门口的侍女丝毫不敢怠慢急匆匆便捧着药过去,我觉得自己仿佛有些挡路,便退步到屏风后猫着,只探出半截身子,像做贼一样。毕竟,辽姜已经说得很清楚,紫虞现在就是个瓷娃娃全然经不起刺激,若她看见我再情绪激动出什么意外只怕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辽姜和侍女守在床前紫虞全然看不见,只噙着一丝柔软的声,沙沙喊出两个字:“主上……”
他温声道:“醒了就好。”
她一眼瞥见那三道红痕:“你受伤了……”
他愣了愣:“无碍。”
她像妻子一样殷殷嘱咐着:“以后小心些。”
他颌首:“嗯。”
待浅光散尽扶青方才撤掌,语气一如春日暖阳,温柔极了:“怎么样好点没有?”
霎时,紫虞点点头,双手紧抓着被褥,眼角滑落一颗莹软热泪。扶青从侍女手中接过汤药,捏住勺子微微搅了搅,复看向她低声道:“既已好些那还哭什么?”
紫虞牵出一丝虚弱的笑,泪痕浸湿了枕巾,哽咽着道:“许是以为自己快要活不下去了,能在临死前见主上一面,心里觉得欢喜吧。”
扶青舀起一勺汤药在碗边轻轻刮了刮:“别说傻话。”
猝不及防,我掐一把胳膊,只以为自己还没睡醒。碗里冒着热气映衬出扶青俊秀分明的轮廓,每一勺汤药都先吹了吹再喂下去,记忆中他从没这样体贴过,甚而悉心问上两个字:“烫吗?”
她笑着说不烫,扶青似乎朝这边瞟过来一眼,我怕紫虞看到便往屏风后缩了缩,谁料他不是在看我而是在看我身后桌子上的那碗碎冰糖:“会不会太苦?”
思琴走过来捧起碎冰糖,又走回去有条不紊地跪在床沿边,从头到尾连一记正眼都不给我,仿佛这扇屏风后面压根没站着人一样:“主子,若觉得苦就说一声,奴婢给您喂颗糖便不苦了。”
我猛然记起一件事。
前几日那雪莲羹和灵芝茶是我自己灌着自己喝的,他从没想过问一句烫吗,会不会太苦。
紫虞荡起盈盈浅笑,辽姜微扬着嘴角也在笑,却身形萧索俨然失了魂一样。他就像扶青背后的物件,一方立柜一个凳子一尊瓷瓶,甚至与我眼前这架屏风没有任何区别。
诚然啊,辽姜再萧瑟,至少还能充个物件,鄙人不才便只能被这屏风从头到脚挡得连个影子都没有。
我忽然觉得自己很多余。
紫虞:“有些苦。”
思琴:“奴婢挑颗大的给您含着。”
扶青:“挑颗小的,大的恐怕一时化不了,若等药凉了再喝会对肠胃不好。”
思琴:“是!”
我一哽,转身轻跨出去,穿过几片浅池和几座院子,途径爬满紫色小花的露天廊架,自己一个人沿来时的方向悄悄摸索着离开了。喜欢夙世青雀台请大家收藏:(zeyuxuan.cc)夙世青雀台泽雨轩更新速度最快。到泽雨轩(www.zeyuxuan.cc)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