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扶青并立在伞下,像个雍容的皇后,衣袂翻了翻:“你病了吗?”
扶青不为所动:“还以为你骨头有多硬。”
她压着试探性的声:“不若派人煎了药送来吧。”
扶青扫了我一眼,雨珠叩落在伞面上,砸出滴滴答答的声响:“不管她。”
说完,他并着伞下的人,头也不回消失在夜幕深处。
我不禁思考一个问题,自己现在这样,像什么?
黑暗中,雨浇打在脸上,沿着锁颈淌入肺腑,我突然好像有所领悟。
像一条丧家犬。
这时,耳边传来脚步,一把伞生涩地举过头顶:“姑娘……”
我双手跪撑在地上仰起眸子木讷看了一眼,是个脸边长着胎记的侍女,有些眼熟。
她手里撑着素油纸伞,怀间搂一包馒头,缓缓蹲下来:“姑娘,你先把湿衣裳换了,我尽力想办法寻一些退烧的草药。”
想起来了,是被掌事姐姐诬陷,罚跪在砖地上挨耳光的那个。
我认出她怀间装着馒头的那包黄纸:“原来是你?”
她低声怯怯:“因人多眼杂,也怕搅扰姑娘休息,所以每日放下馒头就走了。掌事姐姐今夜派给我许多活儿,这两天怕都抽不出空闲过来,便想提前给姑娘送些吃食。岂料撞见主上和虞主子,一时怕被他们发现,故而远远躲着,未敢靠近。”又道:“姑娘病情严重吗?”
我身子打着寒噤:“不是我,是我一个朋友,他现在浑身烫得厉害……”
她暗暗松口气,将馒头和伞柄塞给我,冒着漫天细雨拔腿冲了出去:“我这就想法子去寻一些草药,姑娘先把湿衣裳换下来,以免自己也病倒了。打盆热水,给那个人擦擦身子,或许天亮前情况会有所好转。”
我连忙在后面喊道:“撑着伞去吧!”
她脚步未停,一边回头,一边笑:“风一吹东倒西歪的,撑着伞跑不快,姑娘撑吧。”
我红了红眼睛,撑着她的伞,原路返回。
那头,星若着了梦魇,躺在床上痴痴地说胡话。
什么你不要我了,你没有良心,之类的。
生火需要时间,我从缸里舀了冷水,用法术将温度加至暖热。看着散出的蒸蒸热气,帕子拧干挂在边上,却陷入一阵沉思。
难不成要给他脱衣服么?
我将铜盆放在枕榻旁,蹑手蹑脚坐下来,轻推他肩膀,小声道:“星若,擦擦身子再睡,把湿衣服换下来好不好?”
“星若?”
“星若?”
“星若?”
我实在叫不醒他,只好硬着头皮掀开被子,从外衫到中衣一寸一寸往下剥。
突然,我从半敞开的襟口,瞥见他脖子上似乎有个什么东西。
是截绳子?在强烈好奇心的驱使下,我险些将绳子抽出来,看看底下坠着何物。
也仅仅只是险些而已。
指尖凑上去,将触未触之时,他陡然翻坐起来,很用力擒住我手腕,一双暗眸出奇的冷漠。
这是下意识的应激反应。
很正常,却不该出现在他身上,我恍然看到眼前重叠着扶青的影子。
怎么又想到他?
呵,秦子暮,你可真出息。
我搭着眼睛没说话,他复了些神志,反应过来:“闭眼。”
闭眼?
闭眼做什么?
我满心疑惑着,并没将问题抛出来,阖了阖眸子很快又睁开。
呃……
娘的,颈上一片空旷,那截绳子被他藏起来了。
这东西见不得人?
他皱着眉:“你身上淋湿了,去换件干的,小心着凉。”
我指了指铜盆:“那正好,我去换衣裳,你自己给自己擦,孤男寡女总是不方便。”
满柜子衣裳,竟挑不出一件能穿的,我无奈翻出游园时那条素襟裙。
多亏了早年间主母夫人的悉心教导,什么处境配穿什么衣裳,我心中有数。这条素襟裙子,虽看上去单薄些,但至少不是红色的,不是织着赤羽鲛绡的。
任别人如何抬举都好,可自己得有杆秤,万勿迷了眼,盲了心。
否则便会成为茶余饭后的笑话。
虽然现在已经成为笑话。
我撑着伞出去,推开门拐进一间屋子,换下湿透的衣裳又原路返回。星若气色不大好,虚弱地望过来,动了动嘴角,想说什么,却没说。
终究还是忍不住说了:“赤羽鲛绡裙可以御寒。”
浮烟散尽,想是水温有些凉了,挂在盆边的帕子连动也未动。我像没听见,拧干帕子,递给他:“怎么还不把湿衣裳脱下来?”
他瞧着可怜兮兮的,脸边沁出汗珠,一声嘶哑,说道:“没力气。”
刚才可是有力气得很。
我递帕子的手僵顿了片刻:“我年岁渐长,倒也并非不能帮忙,只怕你娘子知道了不高兴。”
我可以放下脸面和尊严,向扶青求一些草药,虽然没有成功。却并不太愿意帮这个不成体统的忙,星若娘子在意与否是一回事,男女大防是另一回事。
他喉结滚动,声懒懒的,恹恹的:“她不要我了。”
我一怔:“怎么回事?”
他将目光垂向一旁:“她选了别人。”
我将帕子团紧了攥在手里,心下像压着石头,堵得慌:“能挽回吗?”
星若略笑笑没说话,眼中浮出冷意,晦暗不明。与滚热的病气形成鲜明对比,我这才想起他发着烧,一身都湿透了。
莫名其妙,我有些心疼,说不出为什么。
也罢。
遂即卷着帕子给他擦汗,解开最底下的里衣,只是别开了脸:“先把湿衣裳脱掉吧。”
他很乖,一动不动,眼睛盯着我,不知想些什么。
秉承非礼勿视的原则,我虽尽力目光回避,却还是眼帘一颤,望着那血窟窿,局促了良久,只剩震惊。
视线不由自主就跟了过去。
旧时创疤暂且不提,独心口处那道伤,下手十分用力。白纱浸了冷雨,鲜血透出来,红艳艳的。
我蜷了蜷手指:“怎么伤得这样严重?”
他不答反问:“你是真的想知道?”
又复一句:“真的吗?”
接连把我问懵了:“难不成还有假?”
他伸手,捧在我颈后,指尖穿弄着发丝:“你对我,从来都是假意,何曾有过半分的真心?”
说完,掌心摁下,唇齿迎堵上来,一阵火热的纠缠中,我整个人呼吸都不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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