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白在酒楼坐了半日，喝了两壶酒。
世上的美好大多相似，悲苦不尽相同。
他曾见过因洪水而颗粒无收，生生饿死的农民，死的时候肚子鼓鼓囊囊，里面都是树皮和观音土；也曾见过被人诬陷入狱的官员，凌迟三千刀，整整三日才咽了气，直到一年后才被翻案，却只在史书上留下短短一句“案已翻”。
可是月白的一直都未曾习惯。
况且，这是他第一次亲眼见到强权对百姓的压迫。
他生在二品家，兄父都是朝廷要员，哪怕有人看他不顺眼，也不会闹到他面前去。
他以为的最大的不公，是皇上对父亲呕心沥血所绘的图稿直接否决，全凭他个人的意愿，看到书生才发现，这种不公，比他想象的普遍得多。
平民多，官员少，每一个官员都是一个皇帝，层层压迫，独断专行，甚至枉顾王法。更可怕的是，众人注视着这些“皇帝”的时间更少，他们所需要承担的义务更少，却在一方土地拥有与皇帝同样的权利。
他想着下午听到的讨论声。
【他的未婚妻，我记得名为“沉婉”，也是个可怜人。】
【那婉娘子，说实话，生的确实不错，不过也不能说貌比天仙，小霸王什么美人没见过，怎么就把人掳回家了？】
【我倒是记得，小霸王说了句‘小娘子的糕点做的不错，不如跟爷回府？’】
【哈？小霸王想吃糕点，直接挖一个厨娘不就好了？】
【大概是小霸王又喜欢上婉娘子这种类型的女子了。】
月白读的是四书五经，学的是礼义廉耻，从未想过，竟然会有人因为这样一个荒唐的理由，强抢别人的未婚妻，还伤了别人的手臂，导致受害者无缘仕途。
他谈起女子是如此轻描淡写，像是集齐什么好玩的物件儿。
【那婉娘子当街被掳走了，小霸王也不把人弄晕，就让她看着自己的未婚夫断了条胳膊，往她的方向爬，断了的手臂伤口一直在淌血，两丈长的血印子。】
【婉娘子一边哭，一边挣扎，可是她一个妇道人家，力气能大到哪里去。】
【小霸王也不堵她的嘴，就一边笑一边听她哭喊。】
……
月白不知道该怎么和书生说。
他当时凭着心头恻隐将无人敢管的书生带去求医，书生高烧不退，他忙了一整夜，未曾休息就去了酒楼打探消息。
酒楼打探消息慢了些，收集到的却足够多。
最重要的是，那些平民百姓被小霸王吓破了胆，听见他想问问关于书生的事情，就惊慌失措地将门关上，只留下“不清楚”的余音。
若家在这偏远的地界儿，是名副其实的土皇帝，没人敢忤逆，有什么抱怨，只敢在酒意上头的时候，在众人之间闲谈的时候，悄悄地说出来。
他原本没觉得去酒楼打探有什么缺点，现在才发现，时间差已经足够致命。
月白一刻都不曾修习，现在距离婉娘子被掳走也已经过去了一夜半日。
有时候贞洁名声足够将一名女子逼死。
即便真的没有发生些什么，也挡不住众人的猜忌。
月白不是迂腐的人，却无法让别人也对受害者宽容。
他想着，至少先将婉娘子要过来，人活着才是最重要的，若是书生和婉娘子愿意，相逢就是缘分，他可以将两家人安置在一个小霸王威慑不到的地方。
月白举步就往若府走，想了想，又反折回住处，想换一身体面些的衣服。
他这一身衣服昨夜就未曾换过，沾了书生身上的泥土，边角处或许还蹭了些血。
人靠衣装。
可是正当他往家走的时候，却听见有人步履匆匆，窃窃私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