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帘落下去, 带走了房间里仅有的一线光。
视野又恢复了灰蒙蒙的状态,周遭的所有物品都因为晦暗而褪色,但是被被褥裹在里面的月见坂真寻并没有因此而黯淡下去, 她尖俏的下颚压在中原中也的胸膛上,雪白的脸孔就像是夜里的堆雪,皎洁得像是要发出光来。
她眨一下眼, 透亮的异色双眼,在黑暗里像猫一样幽幽地亮起来。
中原中也茫然地看着自己的臂弯,和臂弯里安静的月见坂真寻。
她就在他的怀里, 在他的胸前,似乎已经在上面趴了很久, 就连体温都和他的混在一起。
软软的, 绵绵的,像是一团蓬松的棉花,又像是一只绒绒的猫。
她身上雪松的香气混杂着被褥软绵绵的热度,让他昏沉的大脑持续发热, 无法思考, 就好像这只是他醉酒后的一场妄想。
妄想对他眨了一下眼。
那双淡漠的、花瓣一样柔软的双唇, 弯出一个充满了敷衍感的虚假笑容。
“您的生物钟准时得真是让人欣慰。”
她嘴里吐出的是让他十分熟悉的言辞——规整的敬语, 淡漠的语气,好像永远都不会热络起来的措辞。
“我很高兴在您的眼睛里看到了清醒的神志。在喝了混合酒之后仅需要三小时二十八分睡眠就可以恢复的强健体魄实在是让人心生向往,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您能保持躯干当前的姿势并且先放下手,因为您在夜晚惨无人道的长时间压迫,导致了我体内血液循环不够通畅,从而造成了身体部分运动功能暂时性丧失的现状。”
“啊……哦。”
中原中也其实没有听懂。
他只提取出了关键字“躯干不动”和“放下手”, 于是他下意识地松开了环住她的胳膊, 冷静地保持着原来的造型, 并驱动着僵硬的颈椎躺回枕头,死死盯住头上的白纱一动不动。
怀里依旧沉甸甸的,充满了迫人的充实感。
但是臂弯空落落的,再没有了柔软温暖的触感。
可是她的发丝还缠绕在他的颈侧,凉凉的,柔顺的,让人想要伸手抚摸一下,看看刚才感到的顺滑触感是不是幻觉。
但中原中也没有轻举妄动。
他只是盯着虚空发呆,昏暗的房间里,白纱就像是一层朦胧的雾。
那团雾堵住他的脑子,但堵不住脑子里像拆迁现场一样嘈杂的声音。
忍着剧烈的头痛,中原中也试图梳理出当前的故事脉络。
现在是早上?应该是的,因为大小姐说他的生物钟足够准时,并且强调了他短得可怜的睡眠时间。
这是梦吗?显然不是……虽然他现在有点希望这只是一场梦,那他就不用如此担忧“自己的形象还剩多少”这样恐怖的问题了。
发生了什么。
他为什么会在月见坂真寻的酒店里醒过来。
万幸,又或者是不幸——这显然不是月见坂真寻的房间,应该是酒店里随便哪一间空置的客房。
这已经是他连续两天在睡眠之后的茫然里睁眼见到自己的心上人,并且距离一次比一次更近。
但中原中也一点都没办法感到高兴。
上一次他袭击了月见坂真寻,这一次他根本就不记得发生了什么。
他只能从现实零散的碎片里着手了,试图整理出导致现在这个局面的原因。
他现在穿着酒店的浴袍……为什么是浴袍?不,这是好事,这证明他昨天至少洗漱沐浴了,所以现在身上没有多余的味道,他岌岌可危的形象还残留着那么一点点脆弱的底线。
除此之外呢?
……昨晚他到底都干了什么?
昨天晚上。
这个关键字能触发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即使记忆朦朦胧胧,回忆的长度也超出了现在的大脑负荷,在那个漫长得好像找不到尽头的夜晚,他最后一段清晰的记忆,是自己满怀愤懑地打开了两瓶葡萄酒。
为什么来着?
……啊,好像是他当时不太开心。
在那之前,木原管家为他勾兑了一杯血腥玛丽说是“赔罪”。
而当时的他刚刚从大小姐的房间里走出来,她充满了戒备的姿态即使现在也历历在目。
戒备的,仿佛他是什么洪水猛兽。
他当时的脑子里都是生气,还有屡次被拒绝而带来的挫折和愤懑,在很复杂的情感的催促下,他像赌气一样喝干了度数不低的鸡尾酒,又在木原管家走后自己打开了葡萄酒。
嗯……记忆到这里都是没问题的。
虽然从这里开始,他就觉得自己做出了非常糟糕的选择。
如果有机会,他一定会读档把那个自己挖个坑埋了。
但是现实是没有存档读取这么奢侈的功能。
所以中原中也只能坚强地继续复盘自己都做了什么好事。
他发现自己喝的竟然是混合酒,难怪现在脑子里像是有人在敲锣打鼓外加哐哐锤大墙。
再然后……再然后的记忆就陷入了雾里。
那是一种桃花色的、泛着艳丽色彩的雾,雾里有他烧起来的欲望,还有在欲望上点火,并带来甘泉的月见坂真寻。
她是柔软的。
柔软的,小巧的,轻易就可以将她罩在怀里,然后看着她紧张地对自己扬起下颚。
回忆里的月见坂真寻乖巧得像是他的臆想,她在他怀里后仰,完全露出雪白的颈项,他甚至觉得她抬手挡住嘴唇的时候,里面泄露的是让人爱怜的喘息声。
而他无从分辨那到底是真实的回忆,又或是他酒后失控的妄想。
酒后的记忆是朦胧的,好像能通过那些画面,闻到空气里残留的靡靡甜香。
在缠绕于空气的热流里,他好像和她说了什么,然后他看到了她错愕的脸。
那是一种连他都能读取到的错愕,就好像她从来没想过他会说这样的话。
然后他们说了什么。
他们一定是说了什么的。
到底说了什么,才能让沙发变成公主床,并且让月见坂真寻在他的臂弯里,像猫一样趴在他胸口乖巧了整整三个小时?
中原中也捂住额头。
他现在的感觉就像是脑子里有蜜蜂在开演唱会,没有一秒能得到安宁。
间歇性闪回的片段夹杂在这样的声音里,让他的大脑几乎因为过载而停机。
狂放的酒香。
柔软的肉|体。
回忆经过欲望的渲染,带着勾人的桃花色在眼前逸动。
那到底是现实,还是幻觉?
所有的一切都因为滤镜过于迷离的颜色而失去了真实感。
他能回忆起来的碎片都带着狂乱的冲动,在那样的冲动里,他看到的月见坂真寻依然清冷,但是肌肤上却绽放着妖娆的桃花色。
冷白色的肌肤,蔓延于其上的,浅浅的血色,就像是白雪里落下的鲜妍桃花枝。
那双冷若冰霜的眼眸里泛起雾,就好像是在忍耐什么冲动一样的,带着欲色的,无助的雾。
她对他说了什么。
他不记得那到底是什么内容。
他的注意力集中在她的皮肤上,细密的汗水在灯光下汇集在一起,像是在肌肤上刷了一层甜美的糖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