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来不及了, 对吗?”
真寻静静地放下茶杯。
她对着视频里的父亲仰起脸,如人偶一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淡漠得, 完全不像是在议论感情相关的话题。
“我早就应该想到的。”
九条谦司的声音轻轻的,就如同夜晚正在散去的雾:
“你已经对着我开口了,那就意味着已经迟了……是什么时候的事?”
他仔仔细细地观察自己的女儿, 观察她看似淡漠的脸上,每一丝细小的表情。
他的女儿坐在酒店最好的房间里,坐在昂贵的巴洛克式沙发上, 就只是那么坐在那里而已,就仿佛照在她身上的每一缕光线都在为她倾倒。
那是一种会让人屏息的美貌,就像他的明子一样, 连呼吸都能俘获他人的心脏。
他从不意外这世上有人为她倾倒……哪怕那些人在浅薄的迷恋之后,会因为她尖锐的灵魂而退缩不前。
辉夜姬总会收割无数爱慕, 但他从未想过她竟然真的回头看了一眼凡人的迷恋。
而且是那样一个危险的对象。
“八天前的宴会?……不,要来得更早, 对吗?”
九条谦司一眨不眨地盯着真寻, 他用梦一样的声音, 向她确认被自己遗漏的线索,态度甚至比签订合同时更加谨慎:
“宴会上你确实消失了……但你可不是会因为宴会就被搞定的那种人,应该是更早以前……是的,你曾经烦躁果一段时间。”
他闭上眼睛,似乎在通过脑海中的画面,来寻找一切发生的轨迹。
“我想起来了……在保镖结束后的那段日子里,你不快、焦虑、因为外物而分心, 甚至主动去进行了身体检查……你正在排除‘病因’的可能性, 你在那个时候, 就隐约窥见了他可能对你产生的影响。”
他睁开眼睛,琥珀色的双眼里,因为复杂的情绪而泛起了小小的浪花。
“你在试图用科学的手段排除自己异常的原因……我以为这是‘异能者’对你造成的刺激,显然你也这样认为,然后我为你雇佣了新的保镖——很显然,我本以为一切到此为止,但对于你而言,所有都刚刚发生,对吗?”
九条谦司几乎要捏坏手中的玻璃杯,他看着自己的女儿,就像是在看一场巨大的悲剧而无法阻止:
“然后你就安静了……并不是因为你对‘异能者’带来的刺激脱敏了,你只是找到了答案,对吗?”
真寻垂着眼,一直都很安静。
安静地,听着父亲剖析自己的感情,就好像那是与她无关的另一件事。
“所以,一切其实应该开始在更早以前。”
九条谦司的神色愈发复杂:
“虽然我找不到答案……毕竟你不是第一次雇佣保镖。”
咔啦。
茶杯在真寻手里发出细小的碰撞声。
然后她终于说话了。
“如果您一定要把我刚才的话定义成‘深坠爱河’、并讨论其起源的话……”
她轻轻摩挲着手里的茶杯,那么细腻温润的触感,就像是抚摸过他人的皮肤:
“当然,这个定义很荒谬,但我并不想同您辩论这个,但如果您想问我,同他建立‘非法律规约的排他性关系’这个想法究竟源于何处——”
她看着自己的父亲,澄透的目光里没有任何波动:
“这确实是个很有意思的课题。”
九条谦司点头:“是你自己也没有研究出答案的课题。”
真寻微微笑了一下。
她将手中的茶杯放到茶几上,然后扭身,从沙发的缝隙里,扯出一本“无用的爱情文学”——那是她数日前翻过的,杂糅的无用书籍之一。
“如您所说,我近期阅览了大量的爱情文学——我依然找不到它们会让人沉迷的原因,尽管有相当一部分能为人科普生僻字的用法。”
她在父亲审视的目光里,平静地将它抱在怀里,让九条谦司能看到封面上的名字。
“我始终无法理解主人公之间除了‘爱情’就没有其余要事值得烦恼的闲适人生,但它们当中确实有一部分非常有趣,至少流芳百世的作品里有那么一两句话确实是正常的。”
她的指尖摩挲着书籍,就好像能透过书封,逐一描摹里面缠绵的文字。
而她根本无需翻开,她能记得书里全部的内容,详细到每一张纸上的细节。
她依然记得,在故事尘埃落定的时候,主人公对心路的剖析。
【我也说不准究竟是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看见了你什么样的风姿,听到了你什么样的谈吐,便使我开始爱上了你。】
“我放他进来了……我一直在思索这一点,因为我本可以不放他进来的。”
是的,从一开始她就可以选择拒绝的。
坚定地,冷漠地,不给他任何机会——就像她面对其余追求者时那样。
真寻静静地垂下眼:
“这是一件很荒谬的事情……但它确确实实地发生了,先与我所能思考出的任何结果,实验明确地为我指明了答案。”
【那是好久以前的事。等我发觉我自己开始爱上你的时候,我已经走了一半路了。】
她坐在沙发上,已经被清理好的地面上没有残留任何酒渍,但那并不能将记忆里灼热的呼吸一并抹去。
他的呼吸还残留在颈项上。
被丝巾和衣领掩在下面……就好像是,她对犯罪现场的一种矫饰。
那个被高温融化的告白,在这一刻,又一次从记忆里生动地跳了出来,一点一点,挤满了她的胸膛。
——我喜欢你。
那是一个并不清醒的、被狂乱的酒气所掩埋的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