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吴兴某处国军驻地。
在床上躺了几日的宗贤,听见了推门声,恍恍惚惚的睁开了眼睛,看到有个人走了进来。手上还端着碗热气腾腾的粥。
自己果然还没死,身上的伤痛也还在一刻不停的提醒着他,他没死。由于之前失血过多,体力还没缓过来,眼睛模模糊糊看不太分明。
虽看不分明,但不用想来人一定是玉子。于是宗贤挣扎着想起身,他有好多好多的话要和她说,他想告诉她,他想娶她。想等着仗打完了,带她去见他老家的娘亲。想带她去村里的祠堂,告祭列祖列宗,让他们都看看他为李家找的好媳妇。
“玉子,你来了……”
“宗贤哥,是我,小豆子……”小豆子赶忙过去扶他起来。
“小豆子?”宗贤眯着眼睛这才发现原来真的是小豆子。
“玉子呢?她在哪?”
小豆子看着他十分为难,不知道该不该和他说,也不知道怎么开口。宗贤看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顿感情况不妙。
“告诉我,她在哪里?!”一向温文尔雅的宗贤,都忍不住加重了质问的语气,他是真急了。
这一吼,吓得小豆子更不敢说实话了,就一直站在一旁像个木头人一样,无论宗贤怎么问他,他始终不置一词。宗贤看着他如此为难的样子,大概也能猜到是怎么回事了,平静的从口中说出了他心中已经了然的事实:“你把她丢在那了?”
小豆子终于不忍看他如此失魂落魄的样子,僵硬地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
宗贤气得挣扎着爬起来上去就给了他一拳,即便是拖着这副残破的身体,也忍不住冲上去要给他一拳。
“为什么没带上她?!!!”
“说啊,为什么?”
“你……你就这样把她丢在那,你怎么对得起救你一命的她?!!!”
小豆子也没还嘴,只是皱着眉紧咬着嘴唇,鼻子酸酸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不善言辞的他,也不知道怎么和宗贤解释当时的情况。
就这样傻傻的站着让宗贤打,也许这样他心里也能好受些。就像一个无知犯了错的孩子,站立在墙角低着头,听着一声声训斥,不吭一声。宗贤看着他这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样子,一口怨气无从发泄,仰天长啸一声,无力的垂下了头,陷入了好一会的沉默。
不久,嘴里开始喃喃着一些别人听不懂的话:“就算是不救我这个将死之人,你也应该要带上她的!……”她是那么柔弱爱哭鼻子,举目无亲无依无靠,好不容易认了他这个哥哥,而他只会把她往火坑里带,却没能力保护好她。但她却从始至终都对自己不离不弃,不管怎样的难都没丢下他,结果自己却把她弄丢了,至今生死不明。李宗贤不恨小豆子,他更恨自己,恨自己的无能。顿时深深的自责感奔涌上心头,一时间竟逼闷得他无法呼吸,心在凌迟的感觉,比死还难受。玉子,无论多远,哥一定会找到你,把你带回家。
初冬的江边起了大雾,四周一片苍茫,今日没有听见日军飞机的轰鸣声,乡间又恢复了几分原来的宁静。一辆挂有青天白日章的吉普军车在乡间坑坑洼洼的路上疾驰着,一路向南。
“来玉子姑娘,喝口水。”一个打扮精致,气质不俗的中年女人给玉子递来了一杯热水。
“谢谢,景秋姐。”玉子感激的接过了慕景秋递给她的热水。要不是景秋姐和顾剑雄大哥一家,在逃难路上救了她,在那千钧一发之际,赶走了那群流氓,让她免遭流寇的侵犯和侮辱。否则她现下应该也已化作上海郊区恶狗肚子里的美餐了吧。玉子很庆幸在这世上还是有好人。
“顾大哥,怎么这附近沿河一带都是沉船?”看到这一路上的颓败情形,玉子忍不住向担任中央教导总队特级教官的顾剑雄询问到。
“前几日,日军已向江阴发起进攻,企图突破江阴要塞。一旦江阴失守,日军海军便可沿江而上,长驱直入,内陆危矣。为防敌方此招,上海方面很早就组织调拨船只开到江阴附近,沉船封江,不让任何船只通过。我有个好友就在江苏省仪征县任县长,听他说,淞沪会战一开打没多久,上峰就命令他三天内征调大船两百只等候调用。他实在没办法就找到了当时淮盐运盐船帮的“十八帮公所”,商讨征调此时停靠在江阴的100艘运盐大船事宜。当时人家也声明大义,说只要一旦出现损失有相应赔偿就行,为了支持抗日,大家也都同意了。这些船都是跑船佬全部身家,老婆孩子吃住都在船上。这要是被征走了,那就无家可归断了生计啊。很多被迫下船的妇女孩子都哭哭啼啼的舍不得走。最后听说这些船被装满水泥沙石凿穿沉入江中,船家们悲痛欲绝的找到政府要赔偿,要求安家,要求贴发川资还乡。我那好友也着实没办法只能一个电报一个电报的上报申请。二十天后才派两位专员发来一笔现款,每户赔偿三成,其余部分给开了个欠条,最后到底发没发就不得而知了。外敌入侵全民焦土抗战,真是民不聊生,甚为凄惨!哎……此等皆是我中国军人之奇耻大辱!”饶是这年过四十身经百战的硬汉顾剑雄,说到此处,都不忍哀叹民生之多艰,不禁深深自责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