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百年来,秦淮河一直哺育着古城南京。东吴以来一直是繁华的商业区,东晋以后更成为名门望族聚居之地。商贾云集,文人荟萃,儒学鼎盛。锦锈十里春风来,千门万户临河开,六朝金粉,软红十仗,富甲天下。
玉子和宗贤站在桨声灯影中的秦淮河边,对岸粉墙黛瓦中的秦淮人家的照壁上,一溜红红的灯笼,喜庆般的垂挂而下。古色古香的游船,在船桨的欸乃声中,咿咿呀呀,满载着南来北往的游客,畅游在十里秦淮,歌舞声色,纸醉金迷,粉脂香飘,娇娘声浪,让人很难不沉醉于斯。
宗贤看着这一片和战场上的颓败格格不入的繁华,不禁感慨道:“上海战事吃紧,南京岌岌可危,可这里仍犹如世外桃源般,夜夜笙歌,未曾停歇!”
“烟笼寒水月笼纱,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玉子不知为何下意识的就念出了这首词,只是觉得相当的应景。没想到,她还知道这首杜牧的诗,她果然和那些没读过书的山野村妇不一样,更像是出生于书香门第的小姐。
玉子忽然看到对面一家挂着各色灯笼,灯火通明的一户大宅院,有很多军人模样打扮的人三三两两的结伴而入,不禁觉得奇怪。
“哥哥,那是什么地方,怎么那么多军人出入?不会是你们的什么秘密据点吧?”
宗贤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立马就意识到了那里是什么地方,面上不禁带上了几分青涩的尴尬,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女儿家家的,怎么对什么事都那么好奇?别问了,总之那里不是什么正经人去的地方。”
玉子一听顿时了然了,这秦淮河上可不只有这旖旎的风光,更有与之齐名的江南美人,什么董小宛、柳如是,大一的时候玉子很是迷过一阵她们的故事,不过就是有些伤感,美人终命薄。玉子看了眼身旁一本正经的李宗贤,突然很想打趣他一番:“哦……原来那里是——那种地方,哈哈,哥哥,你难道就不想去?听说秦淮名妓,名动天下,个个可都是樱桃小嘴细柳腰,声若莺啼惹人怜……”
“胡说什么,我是那种人吗?”宗贤不禁暗自腹诽道,这鬼丫头不知道一天在想什么。不过这些人也真是给军人丢脸,才刚发了军饷就去逛……。不过想想这些对于不知道何时就会丧命的年轻人来说,及时行乐不就是让自己不留遗憾的最好方式了吗。
“哥哥,你听,对面画舫里好像在唱着什么曲呢,好不热闹。我们过去看看吧。”
“你可知,要到这画舫里听名角儿唱一曲,可要一夜千金。”
“一夜千金?!与其花那冤枉钱,还不如我唱给你听。你听好了哈……”于是玉子清了清嗓子,开始学着老上海民国电视剧里的桥段,唱起了那首著名的天涯歌女:“天涯呀,海角。觅呀觅知音,小妹妹唱歌郎奏琴,郎呀咱们俩是一条心。家山呀北望,泪呀泪沾襟。小妹妹想郎直到今,郎呀患难之交恩爱深……”
路边忽的飘来一首婉转悠扬的小曲,引来了无数路人纷纷侧目。只见一个小姑娘手舞足蹈的围着一个少年浅吟低唱,歌声如那潺潺流水,风拂杨柳,低回轻柔而又妩媚多情。犹如一股清泉,暖暖的,流进心田,以至于许久后才发觉,歌声早已悄然完结,却似有还无一般挥之不去。
“哥,你说我唱得好不好,可比得上那秦淮八艳?”玉子得意的看向他,灵动的眼里闪着耀眼的光。宗贤从第一眼看到她时,就知道自己“在劫难逃”。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他都只会说好,从此眼中只余你,便再无其他。既已如此分明的看清了自己的心,还在犹豫什么,向她表明心意,就现下,就此刻,最好不过。于是他深吸了一口气,扳过她的肩,让她正视自己:“玉子,哥想和你说一件事。希望你能认认真真,一字不落的听清楚。”
“好的,哥你说,我听着。”小姑娘笑靥如花,相当配合的做出一脸认真样儿来。
李宗贤静静的看着她,把一个悠长的故事缓缓道来:“我,李宗贤,字子清,出生于广西桂林钱村的一户大户人家,家里排行老三,上头还有个大哥和二姐。父亲任县长,家族历代是经营盐商的。民国二十四年毕业于陆军军官学校,为投身革命,加入桂军……”李宗贤给玉子一一细数着他这短短二十载的人生,生怕遗漏了哪些没说的。他想让她知道关于他的一切,成为他生命中的一部分,而不只是个匆匆的过客。玉子看着宗贤这么认真地在给她说这些,有点吓到了,面色有些凝重,缓了半天才开口。
“哥,你为什么……突然这么……认真的和我说起这些?”
“因为,我想让你知道我是一个怎样的人,想让你对我的以后充满信心……玉子,我其实……”宗贤正想对玉子说出他那些藏在心里好久却一直没机会对她说的话,突然被一阵骚乱打断了。
“有人投河了!!~~”周围的人立马跑过去围观,玉子和宗贤站在桥上寻声望去,只见桥下不远处,一位身穿旗袍,打扮妖娆的年轻女子,披头散发,疯疯癫癫,嘴里喃喃着些听不懂的话,直往河里奔去。旁边有路人看到赶紧过去把她救上岸来,谁知她非但不感谢,反而推开众人还想再次往河里跳,嘴里一直在说着不活了要随他去之类的话,一阵阵哭喊声撕心裂肺,肝肠寸断,真是闻者伤心听者流泪。听旁边的人议论道,这女子原是这秦淮河上一清倌,一直守身如玉的等着她的相好出人头地升官发财后回来娶她,谁知前几日听说她那相好的死在了淞沪战场上,尸首都没能捞得回来,只托了个一起参军的兄弟回来给她捎了个口信,叫她别等他了,找个好人家嫁了吧,下辈子再见。可怜这姑娘一听到这消息之后就疯了,一天发了疯似的要去找他,别人说他已经死了,她就不管不顾的也要去寻死,这不昨天上吊不成今天又来投河了。
“真惨啊,可惜了这如花似玉的年纪,竟成了个疯儿!”
“听说还是个没爹没娘的可怜人,今后在这乱世可怎么活哦。哎……”
“这世道,可怜人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