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肥外事公馆里,原本盛大庄严的婚礼现场由于新郎的突然出走,开始变得尴尬而混乱起来。
“角川,还不快派人去把他给我追回来!!!”一向威严不苟言笑的山田乙三都气得忍不住吼了起来。
“嗨!”角川接到命令正打算带人走,就在刚跨出正殿的时候,身后又传来一阵骚乱。
那个刚才还站在神官面前同样气得浑身发抖,伤心欲绝,委屈得早已哭成个泪人的惠子,突然之间晕倒了,周围人又手忙脚乱的围了上去。角川赶紧停住了脚步,转了回来,完全不顾身上还有任务,抱起惠子就往医院赶去。
山田真一十万火急的赶到了刚才那个宿州路口。可路上除了几个稀稀拉拉的路人,便再也没有旁的人,冷冷清清,完全不似方才的热闹。一打听才知道刚才那个迎亲队伍早已出城去了,了无踪影。
他翻身下马,只在刚才那个花轿停留的地方,寻到了一方红色的丝帕,被来来往往的车马碾压进了泥里。只露了一抹刺眼的红,在这土灰的街道路面上,十分刺眼。
他不明白,为什么才几天不见,她对他的态度竟如云泥之别。
那个曾经光着脚朝他跑来冲进他怀里的小姑娘去哪了?!是自己违背了承诺亲手把她弄丢了吗?
玉子,我刚才离你那么近,你看不见我吗?我的声音在你耳旁响起,你听不见吗?我对你伸出手,你为何不抓住我?你难道一点都不想我吗?可笑的是,我想你想得都快疯掉了。我对你的一片痴心,你,竟能如此,不在乎。如果你以前和我说的都是在骗我,那就请一直骗下去,骗我一辈子,不要半途而废,始乱终弃!!
忽然胸前传来一阵刺痛,他死死地攥着衣襟按着胸口,那道旧伤又再次发作,让他重新感受到了被钝刀一下又一下割裂的感觉,心碎了一地。他紧紧咬着牙硬撑着,靠着墙,缓缓滑落下来,跪在了地上,疼得他喘不上气。
炎炎夏日的八月,那一刻他的心里下了一场狂风暴雪,可他静静地,没有让任何人知道。
距离合肥郊外五六里远的官道上,一队人马热热闹闹的赶着马车朝大别山深处走去。
“哈哈哈,宗贤,没想到我们竟能如此轻易得手。”
“是啊,要不是提前知道日军要大办什么婚礼,疏于防范,我们也找不到这么合适的机会。”
“连长,你真是神机妙算啊!”
“连长,回去后我们大肆庆祝下吧……”
骑在马上的宗贤并没有回应他身后这群兴高采烈的小伙子们,而是转头望向了那个默默坐在车上不发一语的她。刚才他们说的话,她应该也都听见了,却没有任何表情和反应,只是双手抱肩的坐在角落里,望着马车后面压出的车轱辘印发呆。
见她还是闷闷不乐,心事重重的样子,宗贤眉头微蹙,一拉缰绳,骑着马来到了她身旁,担心的看着她。感受到了来自身旁注视的目光,她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笑了笑,又低下了头,耷拉了下去。
也许有些事,就只能交给时间去处理,谁也无能为力。
1938年8月20日,在被日本侵略者占领了的合肥城里,发生了几件不大不小的事,成为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一是关东军第3军司令山田家的婚礼成了一场闹剧,新郎中途悔婚跑走了,新娘气晕了过去,送医院一检查发现已经怀有身孕,于是婚礼不了了之,彻底泡汤了。
二是宪兵队关押犯人的监狱里几个犯了事的皇协军莫名其妙的丢了,听说是被抗日武装间谍潜入救走了,狠狠的打了号称守备森严从无失手的宪兵队特高课一记耳光。也有人说是因为那天宪兵队的大部分军官都去上赶着参加山田家的婚礼,所以疏于防范了,总之说什么的都有。
三是庐州县公署(汉奸伪政权)署长的侄子也选在那天大婚,谁知被一群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人给绑了,还被劫走了所有的彩礼嫁妆,就连整个迎亲队伍都换了,堂而皇之的出了城。被劫持的迎亲队最后在一个废旧的仓库里被发现。大家都在纷纷猜测这究竟是来自何方的江洋大盗,敢在日军重兵把守的合肥城里如此兴风作浪,真是胆肥。
没过多久,宪兵队的暗杀通缉名单上就多了两个名字,一个叫李宗贤,一个叫李玉子。一个是近期活跃在大别山附近的抗日武装主力,而另一个据说是被一个日军高层特别指定加入的。
又过了几天,听说宪兵队石原中佐在家中莫名其妙的遇刺,且受伤不轻。好像是得罪了什么人,被特别警告了一下。更奇怪的是,自从这次事件过后,宪兵队内部对李玉子的刺杀优先级降低了,后面临近开战需要暗杀抓捕的敌方政要也很多,宪兵队也忙,这个事也就无限期的延后了。
总之整个8月合肥城里就没有消停过,武汉会战在即,各方势力也在蠢蠢欲动。当然这些小事和历史的大事件比起来是那么的微不足道。历史的车轮滚滚而来,更大的一场浩劫已经在酝酿发酵中,令所有人都避无可避。
徐州会战的硝烟还未散尽多久,从徐州战场上顺利撤退的几十万国军才刚刚修整了不到一个月,一场中日战争史上最大规模的会战在6月波田支队攻占安徽省会安庆的炮火中拉开了序幕。六月底,马当要塞失守。日军直指武汉的东大门,广济。正在大别山外围待机的第七军,也就是宗贤他们所在的部队,奉令南下,开进黄梅、广济一带,准备阻击南下的日军。
自从宗贤他们从合肥回来后,玉子的情况就很不对劲。虽然她表面上表现得看上去尽量正常。可宗贤知道,她没有那么坚强,她只是在逞强而已。
就这样又平静的过了几天,一股莫名的不祥预感开始在大家心里弥漫开来,村里人都或多或少的能感受到,宗贤他们要走了。
先是宗贤忽然提高了每天的训练强度,对他手下的兵极尽严苛,枪支弹药也源源不断的运了进来,每个人的脸上都神色凝重。玉子看着宗贤最近这几天忙进忙出一刻不敢松懈的样子,就知道一场恶战马上要来临了。她知道他害怕蒙城一战的惨烈再次上演,所以才逼着自己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一定要做好万全的准备。打仗是个复杂的事,人员、武器、装备、粮草、医药哪一项都不能掉链子。
这几天饭桌上都变得安静了起来,连爱国、爱民那两个一刻都闲不住的调皮捣蛋鬼都忽然懂事了起来,不再瞎闹,他们好像也感受到了大人们脸上的凝重。
这几日,村长默默的带领大家抓紧时间多打些粮食,想给宗贤他们带上。廖嫂子则组织了村里的妇女给大家做起了军鞋军服,村里的王铁匠没日没夜的赶着帮大家打大刀,一时间仿佛整个村都忙碌了起来,几乎每一个人都在以自己的方式尽自己的全力在为抗日出力。玉子看着他们,深深地被触动了,扪心自问自己是不是也可以做些什么。
这天入夜后,玉子一个人在床上思前想后,翻来覆去睡不着,拿起手机发了一条消息。
“请把武汉会战第十三师团的所有动向和战报百度一下发我。”
没多久,叮咚,一条消息回了过来。
“你想干嘛?”
“做你想让我做的事!”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玉子以为她不会回了的时候。
忽然叮咚一声响起,一条微信消息赫然显示在了屏幕上。
“8月27日从合肥出发,8月29占领霍山,8月30日占领六安,9月2日到达大别山脚下的富金山……”
这段时间宗贤和玉子都心照不宣的没有相互打扰。直到有一天夜晚,宗贤主动来找到她说要带她出去走走。她隐约能感觉到,分别的时刻到了。
一路上两人无话,直到宗贤带她来到了后山的山坡坡上。望着那一片在旷野星空笼罩下的农家灯火,合着四周闪着星星点点的萤火虫,听着远处荷塘蛙声一片,感受着这一切弥漫出的浪漫气氛。
站在玉子身旁的宗贤才深吸了一口气,转过头来望着她,缓缓开了口。
“我明天就要走了。有件事,我还是想和你说清楚。”
“什么事?”
“我们的事!我现在已经不是你的太爷爷了,你还要拒绝我吗?”
“你真的非我不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