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几年的梦想被拆分成血肉的现实过于残酷,卫语信为了逃避投身于记忆的泥淖,越陷越深。
庞大到没有尽头的世界对普通人来说只像是梦境,他生怕这个梦太久,耽误了他唯一不愿放弃的“那一天”的到来,所以他默默地数着秒数,提醒自己活着的最后意义。
时间已经变成了一串纯粹的数字,他在梦境中感受不到它的流逝和变化,不知道饥饿也不知道困倦,直到眼前的深渊忽然被一片熟悉的景象替代。
铅灰色的天空好像有着重量,压得大地喘不过气,皲裂开来,他们之间的建筑也在这样的压迫下破碎成堆堆废墟,埋葬了睡梦中的凤城。
卫语信是个体弱的孩子,半夜里被病痛折磨得难以入睡,听到外面的地动山摇,立刻爬到窗口见证了这一切,连呼叫都来不及,整个人便被沉重的衣柜压倒。
身后的父母瞬间没了声响,时常在生死线上徘徊的他对这种和医院走廊上相同的死气再熟悉不过,泪水立时满溢而出。
接近死亡的次数越多,就越畏惧死亡,这个家只剩下他了,而他不想死。
卫语信只能忍着脚上的剧痛在柜子架起的生命三角里听完了建筑轰塌的巨响,耳鸣稍一消退,就立刻往还能透进光亮的窗口爬。
往日里爸爸抱着他只需走三步的路在今日变得如此漫长,卫语信不断扒开阻挡着自己的碎石和家具,随时捂住自己的口鼻,掩盖哭泣的声响,仿佛他只要发出一点儿声音,一切就会再次倒塌。
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感觉到一股暖流从地底涌出,像夏天的海水,带着温度缓慢淹没了他的腿脚,涌上他的腰身,盖过他的头顶。
和黑暗之中那扇窗透进的光线一样,有个声音划破寂静的恐惧,在他心中横插一笔,预示了某件重过他生命的大事。
“十一月三日。”
卫语信不懂那个时间是何意,等他从这种异常情况中回过神来,脚下的暖流已经被种漩涡的离心力拖走,带着悉悉索索的摩擦声远离了他。
他挣扎着朝向着光爬,想看看那足以盖过生死间恐惧的东西到底是什么,穿过窗子的瞬间,他的身体把窗框撑得摇摆不定,头顶的碎石和泥土再次坍塌。
虽然口鼻没被埋住,但他的胸口被夹了个结实,外界的大雨封锁了氧气,卫语信呼吸越来越困难,动作完全失了分寸。
终于在某个瞬间,他的手摸到了冰冷的雨滴,和他的身体形成稳定支撑的泥土被穿透,再次向下陷落,他探出身去,暴露在凉爽的空气之中。
一个与废墟格格不入的男人正在他面前几步处惊讶地看着他,纠结的心绪在他脸上一闪即逝,接着,他一把扯过卫语信,把他抱在怀里,抹净他脸上的泥水,露出个发自内心地宽慰笑容。
可卫语信的注意力完全不在这上,被那男人接触到的瞬间,无数陌生的情景忽地涌入他的脑海,远远超过他三岁孩童的脑容量,让他被震得几乎失去了自我意识。
接下来的险象环生他全没记住,只知道这个男人辗转腾挪之间,把他抛出老高,而他又被另一个男人接在了怀里。
崭新的讯息再次涌入,卫语信更加混沌。
使命、雏子、寻找、世界、神、孩童、真理、毁灭、得道……
无数个他还无法懂得的关键词联系着画面构成个网络状的幻境,与他眼前的现实景象交织在一处。
他的大脑严重超载,却做不到彻底放空,汇聚而来的男男女女与那个抱起婴孩又被他人抱走的男孩孰先孰后他都搞不清,只知道那个眼神空洞的男孩是唯一能和他知道的一切有所关联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