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吉十八年十月十二日,耽罗国星城。
经过五天的航行,沈括的船队终于抵达了耽罗。离耽罗还有五十里的时候,耽罗国便有船队接应,在十余艘战船的护卫下,又行了近一个时辰才远远地看到远处的码头已聚集了熙熙攘攘的人群,其中军民各半,显然是来欢迎上朝天使。
又过了两刻钟,四千料的海船稳稳地停靠在星城码头,星城码头离星城已不足五里,此时已可以看到视野尽头有一座乌压压的雄伟巨城,看其规模与杭州等大周望州类似,码头上拥挤着看热闹的耽罗民众,秃着脑门,挽着发髻,身穿胡人的短衫,从其衣饰长相来看,显然是鲜卑种族后裔,耽罗民众看大周使团的神眼热切无比,显然相较于高丽人,他们更倾向于和大周汉族人打交道。
张天端与耽罗国主高旻在官员臣属的簇拥下迎了上来,两人揖了一礼,同时开口言道,“耽国国主(师)高旻(张天端)见过上使。”后面的官员也有样学样,揖礼致敬。
沈括、章惇二人此时代表大周朝廷,面色肃穆,略一拱手,受了礼后,便带着随从官吏下船踏上耽罗国的土地。
沈括见到张天端与三年前相比,显得更加精神,倒似年轻了数岁,心中不免诧异,收下心中疑惑淡淡说道,“一别三年,不想张大侠却成了异国国师,沈某当刮耳相看。”
张天端正容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只是身份所限,沈老太君仙逝,张某竟不能亲自祭奠,实在失礼,请沈兄弟见谅!”
沈括见张天端以兄弟相称,又提及母亲,显然还念着过去的情谊,然现在敌友不分,也不便攀扯交情,便黯然施了一礼,以示对张天端感念母亲的回礼。
张天端收了神情,拉着沈括的手对高旻说道,“殿下,这位便是臣经常提起的东家,大周当朝计相沈存中大人。”
“见过沈大人,钱塘沈氏之名,便是孤这偏僻小国也早已听闻。”
“国主见笑了,蒙大周皇帝陛下恩宠,赐于我沈家昌国之地,允我沈家世代经营,钱塘沈氏这四个字怕是将要更换了。”
高旻、张天端都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难免狐疑,沈括便将皇帝柴勐收回沈家转塘庄面的产业,将翁山岛等地复立为昌国县,让沈家在昌国县重整产业、发展经济等事简要叙说了一遍。张天端得知皇帝对沈括“通匪”之事并没有深作追究,只是小有惩处,便放下心来,那翁山岛钳居长江、钱塘江出口,地势极为险要,皇帝将此要地交由沈家经营,显然是对沈家极为放心,如此一来,倒方便了今后耽罗与大周的联络。
高旻将耽罗国前来迎接的勋贵大臣向沈括等人进行了引见,第一个便是高旻的胞弟高义。与高旻的热情不同,高义一脸冷漠,显然对大周使团的到来并不热心,高旻见自己的胞弟仍然没有改变对大周的看法,连表面的应付都懒得伪装,心中也不免恼怒,瞪了高义一眼,继续介绍其余耽罗权贵。
这些勋贵大臣都是耽罗本地人,沈括希望见到的光明圣教教众一个也没有。沈括、章惇二人也将随行的韩睿、李格非等人介绍给耽罗君臣,张天端听说韩睿、李格非分别为京东东路安抚使韩琦的长孙、徒孙,眼睛一亮,似乎猜到了这位韩抚台的用意。
护送沈括一行的大周禁军根据耽罗国的安排驻扎在星城城外,只有领军的部将点了五十个护卫陪同使者团入驻了星城内的迎宾馆,自有耽罗官员供应好酒好肉招待。
沈括与章惇则受邀前往星城内的王宫,高旻设宴对二人进行款待。经过去年一年的扩建,星城的规模比原来扩张了一倍,王宫也修葺一新,颇有些欣欣向荣的景象。
高旻更换了便服,坐在高台之上的王座,颇为自得。他举起酒樽向沈括等人敬了一杯酒,然后笑着说,“上使,你观我耽罗之军容可还入眼?”
从码头到星城沿路皆有耽罗士兵肃立,沈括一眼就看出里面绝大多数是来自于大周与高丽的军士,但从这些军士的气色来看,似乎对耽罗国甚为忠诚,一点也没有身处异国的彷徨。
“适才沈某观军士中颇有一些为我大周子民,不知国主何以解释?”沈括却不愿认可那些士兵就是耽罗士兵,便责问道。
“上使有所不知,这些人原本为是贵国流民,因逃避战乱,来到耽罗,孤耽罗人杰地灵,物产丰富,这些流民便主动加入耽罗。”
“哦,还有那些高丽人?也是流民了?”
高旻哈哈大笑起来,“上使明见,正是如此。”
“不瞒国主,沈某此次前来,却是奉大周皇帝之名,招抚贵国国师张天端及这些流民,如果真如国主所言,这个差使可教吾难办了。”
“上使勿要着急,且容从长计议,今日孤摆下酒宴,只为两位上使接风,孤耽罗久慕华夏文化,颇有些文人墨客,歌伶舞伎,何不饮酒寻欢,留下墨宝,也不失一桩美事。”
高旻身旁的常侍拍拍手,从偏殿款款而来十余个妙龄少女,却是汉人、高丽人、日本人、耽罗人皆有,这些少女训练有素,给高旻、张天端及沈括等人行过礼后,便在六排四十八位乐师的伴奏下,跳起舞来。沈括、章惇皆非贪图酒色之人,但多年官场历练修养,见过不少世面,此时听到正宗的宫廷雅乐,看到各具特色,翩翩若仙的舞蹈,倒有几分在紫宸殿观看大周宫廷舞乐的感觉。看来,耽罗国内也不缺乏精通礼法、深谙音律的饱学之士。
高旻兴致盎然地看着沈括、章惇二人若有所思的表情,心中不免得意,张天端招揽的那一百多个“天官”,端的了得,硬生生把大周全套的礼仪全部搬了过来,连那些伶官、舞女也有“天官”给予最严格的培训。
酒过三巡,常侍拍拍手,舞乐顿歇,十余名舞伎施礼退下,从偏殿方向又走来四位分别捧着琴筝箫笛的绝色女子,正是名冠东京的“矾楼四绝”。
矾楼乃是东京七十二家正店之首,京城第一等的烟花之地,自襄佑十年(注:公元1012年)起便是千金买醉的销金窟,仁德元年,柴勐的父亲周仁宗柴冒下令东京三千脚店酒户,每日于矾楼取酒沽卖,同时重修矾楼,矾楼修成后,《东京梦华录》中记载“三层相高、五楼相向、飞桥栏槛、明暗相通、珠帘绣额,灯烛晃耀”。时人有诗云:“梁园歌舞足风流,美酒如刀解断愁。忆得少年多乐事,夜深灯火上矾楼。”从此“矾楼灯火”便成为东京一大盛景。
五十年来,无数红粉佳人更迭变换,不变的是矾楼的名声。而最近几年,矾楼最给的头牌却不是一人,而是四人的伶官组合。此四女出则同舆,入则同席,形影不离间,多少王公大臣,达官贵人千金难买同眠,愈是如此,此四女的身价愈是看涨,寻常文人官吏更是难得相见。不料此刻,“矾楼四绝”居然被“请”到了耽罗,也不知道这高旻、张天端使了何种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