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胜吉十九年九月初三,东京大内垂拱殿。
柴勐拿着手中沈括从杭州寄来的奏折,笑着对王安石说道,“石相,沈括前些日子来信,为朕献上水泥配方,你们这些相公还说什么昌国郡公只知奉迎媚上,不知军国大事。那你看看今日的奏折,这火枪之事,你们又有何说辞?”
沈括这封奏折乃是由王安石转呈,王安石知道其中的内容,“官家,这两件事不可混为一谈。就是水泥之物,若用在修筑城堡,其利大焉;若是修建亭阁假山,却也无用。火枪之事,昌国郡公书信中所言,难免有些夸大其词,想来那爆竹之物,市井之中多见,如何能达到挡者披靡,摧枯拉朽的地步?需派干吏前往昌国督查此事,如属实,乃昌国郡公之功,若不属实,则昌国郡公似有好大喜功,冒功奉迎的嫌疑。”
章惇与王安石不同,王安石因对沈括起疑,连带着怀疑起沈括这个亲家翁的一切举动,而章惇一来深知沈括为人,二来又是沈括力荐,于公于私,他都需要站出来为沈括美言两句。“官家,昌国郡公光明磊落,所思所行皆有章法,微臣虽不喜其奢靡浪费之举动,但昌国沈氏的技艺微臣极为佩服。如今,开封城内,都以拥有昌国出产的玻璃器皿、眼镜、水银镜、自行车为荣,以昌国的技艺,打造一把前所未有的火枪,似也不难。”
王安石有些不快地瞪了章惇一眼,章惇只当没有看到。
王韶已从吴成手中接过奏折浏览了一遍,“官家,昌国郡公献上火枪之物,以微臣之见,十有八九真有其威能。”
“哦,王爱卿有何高见?”
“火药之物,战争之时多以炸开城门关隘为主。若如昌国郡公附图中样式,让铅丸因火药之力快速射出,无论打中人身还是马匹,均可致使其丧失战力。”
“王爱卿久历沙场,见识不凡。”柴勐点头道,无意中瞟了王安石一眼,王安石闭着眼睛似在思考着对策。“秦相,你怎么看?”
“回禀官家,微臣昨日收到一封来自翁山巡检的军情急报,其中颇有蹊跷之处,请官家审阅。”
秦源从怀里取出一封书信,吴成接过来送到柴勐面前,柴勐浏览了一下,不以为然道,“这个巡检也没有说什么啊,就是杀了几个海盗,然后听到沈家工坊及昌国县外山林中有异响,这必是沈家造好火枪后,进行试射。与沈括的奏折一比对,正好能说明沈家在昌国成功地制造出火枪。”
秦源低着头平静地说道,“官家,您看一下两封书信的时间。”
柴勐看了一眼,没有觉察出什么。
“蹊跷之处就在于,沈家火枪早已研制出来,为什么没有及早上报,反而等翁山巡检上报之后,才想起来上报。”
秦源一语惊醒梦中人,柴勐想到其中的关窍,竟然有些失神。
“秦爱卿的意思是?”
秦源抬起头坚定地说,“微臣以为,必是沈家觉得此火枪尚需测试,故多日测试后,才进行上报,恰好与翁山巡检上报时间相同。”
王安石虽然不满沈括助长皇帝奢靡的举动,但秦源这种暗箭伤人他更加看不起,他哼了一声,眼睛更加闭得紧。
章惇见秦源给沈括下套,此时倒不能不援助一二,“官家,昌国离京城有数千里,许多事情凭书信极难厘清,不如依石相所见,派干吏前去核查,若沈家果然有火枪的制法和成品,还是应当由兵部兵器司负责制造、保存为好。”
“章爱卿所言甚是!秦爱卿,你意下如何?”
“正当如此!”
“那么这差使派谁去为好?”
“臣举荐兵部兵器司主事尤启甲。”章惇心中早有人选。
“臣举荐太常寺卿章衡。”王安石睁开眼睛,却是举荐章惇的族侄。
“臣举荐殿前都指挥使司都虞侯秦胜。”秦源心里面也有合适人选。
“这秦胜是何人?可是秦爱卿的子侄?”
“回禀官家,秦胜确系微臣亲侄,臣弟秦淮死于四州之乱,秦胜乃臣弟唯一生还的子嗣,因故被庆国公掳往耽罗,而后逃回东京臣的府上,这才有后面的讨伐光明教,收服耽罗、朝鲜之事。”
“这秦胜还是我大周的福将,你秦家有此后辈,倒是可以培养一下。”柴勐笑道。
“谢官家恩宠!”秦源喜道。
“那就任命章衡为两浙路宣慰使,尤启甲、秦胜为副使,将沈家在昌国的情况好生探查一番,那些玻璃器皿、眼镜、水银镜、自行车、水泥、火枪的配方和制法,不可由沈家一家独享,工部和内侍省能工巧匠颇多,可以随行与沈家交流、切磋技艺。”
“丑话说在前面,此行名为宣慰,让三个办差之人明晓,不可骚扰沈家,更不能干涉沈家的产业。朕不想让沈家一家独大,也是为了沈家长远考虑,切不可让官绅百姓误以为朕要侵夺沈家的家产。”言语之间,柴勐竟然有了一些火气。想这大周工部、内侍省养着数以千计的匠人,又有二浦、转塘两个大周最早的工业基地,居然还是被沈家只用了一年便甩在身后。沈家那些匠人,各级密探早已打探清楚,多是目不识丁的普通匠人,沈家能有今天,还是靠沈氏父子的智慧,如此看来,工部、内侍省的那帮官员真是笨得要死。
“火枪的制法难道也允许沈家保留?”秦源提醒了一下。
柴勐想了想,叹了口气道,“制法在沈家父子的脑子里,总不能把昌国郡公也关起来吧。况且,如果有新的武器,对我大周也多有益处。”
“陛下圣明!”大臣们均表示了赞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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翁山巡检黄俊义收到昌国海盗被一网打尽,大龙头阴国兴、浪岗大当家赵橹阵亡,桃花岛大当家黄夫人归顺于沈家的消息时,已经到了九月初三。这两天,昌国县城内有各种各样的消息流传,有人说沈家兵败,损失惨重;有人说,海盗将大开杀戒,屠戮昌国县;还有人说,海盗已被沈家扫平。
直到九月初三中午十二点,昌国县城东南西北四座钟楼同时响起十二声报时声音,昌国县最大的码头停靠了三艘四千料的海船,从船上下来的乃是沈方、金樾、冯蘅及大部分海岛的岛主。昌国县的百姓们这才知道,沈家已在两天前大获全胜,自此,整片昌国海域,再无一个海盗。
整个昌国县沸腾了,无数大周禁军、厢军几十年未能实现的目标,被沈家用一天实现,无论是谁都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沈家一直以来给昌国百姓的印象是富可敌国,直到今天,昌国百姓才真正意识到,沈家已经拥有了更多话语权,特别是在昌国这片海域,从今往后,便是沈家的天下。
人们敲锣打鼓、张灯结彩,庆祝着共同的胜利和未来可期的美好生活。而黄俊义则紧闭巡检司衙门,独自在后院瑟瑟发抖。他并没有直接与阴国兴联系,但是他与阴国兴之间有一个共同的线人,这个线人如果还活着,那么他便有通匪的实证。现在沈家已全部控制了昌国全境,想要把这个线人再找出来,却势比登天。
等了一整天,没有等到砸门的声音,直到第二天,黄俊义才意识到一个可悲的事实。无论那个线人是否活着,是否将他与大龙头勾结的消息捅了出去,在昌国沈家眼里,他都是一个无足轻重的角色,甚至不值得花费人手将他请出去。
丑媳妇总得见公婆,再拖下去,只怕自己更没有颜面。九月初四一大早,黄俊义便带着一队厢兵前往沈府拜会沈方。
沈方用过早餐之后,正准备和王可儿、沈蕙、沈德等人进行每日的训练,管事通报翁山巡检黄俊义来访。
“他来干什么?不见!”沈方随口将黄俊义打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