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吉二十年正月十五,上元节。
三影先生张先在今日大宴宾朋,同时为新纳的小妾庆生,这个新人正是妙香楼的头牌田燕儿。田燕儿在正月初二带着沈氏戏班前往张先府上表演京剧《一剪梅》,美琦被官家召家,封为宁妃,《一剪梅》最重要的角色出现空缺,好在这个角色所有歌姬都曾经练习过,沈方便选择矾楼的云娟成为顺位的王妃扮演者。云娟的角色由原先扮演生角的一个歌姬担当,空下的生角则由童贯从小宦官中选了一个嗓门大的来充数,好在唱词不多,直接砍掉之后,便是亮相,念个唱白,便可应付过去。
此次演出同样取得了极大的成功,张先也不吝银钱,赏了整个戏班一千贯,赏了田燕儿五百贯。沈氏戏班领赏之后,便由童贯带着返回宋国公府,唯独留下田燕儿一人。
张先虽然年已八十,但是“能诗及乐府,至老不衰”,而在词坛历来有“才不大而情有余,别于秦、柳、晏、欧诸家,独开妙境,词坛中不可无此一家。”的评价,在他刻意讨好之下,绝美意境的词牌象不要钱似的,一首一首地砸了下来,先是吟了两首《菩萨蛮》。
“夜深不至春蟾见。令人更更情飞乱,翠幕动风亭。时疑响屟声。花香闻水榭。几误飘衣麝。不忍下朱扉。绕廊重待伊。”
“簟纹衫色娇黄浅。钗头秋叶玲珑翦。轻怯疲腰身。纱窗病起人。相思魂欲绝。莫话新秋别。何处断离肠。西风昨夜凉。”
而后更是专门为田燕儿写了一首新词牌《燕儿令》“香钿宝珥。拂菱花如水。学妆皆道称时宜,粉色有、天然春意。蜀彩衣长胜未起。纵乱云垂地。都城池苑夸桃李。问东风何似。不须回扇障清歌,唇一点、小於珠子。正是残英和月坠。寄此情千里。”
沈方见到张先年过八十还有如此精神,大为钦佩,也没有做棒打鸳鸯之事,至于田燕儿是否愿意便一切随缘。初三之后,每天午时之前,沈方照例在别院宴会厅对童贯、田燕儿等人进行指导,并排练了另外两出剧目,午后,则按沈括定下的名单,代表沈家对京城各权贵进行走动,一直到了深夜才能回府。没过几天,田燕儿便含羞带怯地向他表明,张先已决定纳她为妾,并托苏学士、黄学士行纳征之礼。因为田燕儿娘家已经没了人,如今虽然脱了贱籍,但也没有去置办家业,妙香楼便是她的家。苏、黄二位学士便把纳征之礼送到了妙香楼。沈方恭喜之余,命管家包了一个大红包,做为妙香楼为田燕儿准备的嫁妆。
田燕儿身为戏班班主,她的离去让整个戏班人心惶惶,沈方见这些歌姬心不在焉,便放她们回各自正店,只要她们能将京剧传播开便是极大的贡献。童贯本来就准备早日西向追随沈括,如今见沈方每日忙于应酬,而且上元节后,沈方便会前往延庆,沈氏戏班的终究会出现无人主持的情况,便向沈方提出回宫复命,同时准备一下行装,前往西京洛阳到沈括麾下听令。
京剧戏班原本就是在专为李师师找的事情,第一个沈氏戏班只是一个应付元旦庆典的尝试,真正的戏班需要从少男、少女开始培养,宫中的小宦官颇多,便是这段时间童贯带来的小宦官也可以派上用场,但少女却需要慢慢地寻找苗子。李师师现居住在坤宁宫,沈方决定待忙过这段时间,离开京城之前,去坤宁宫向邵太后辞行时,给李师师安排一下未来一段时间的事情,李师师有了柴婧的帮助,以宫中的资源定然可以培养出一支真正的宫廷京剧团。
宫内有李师师亲自培养的京剧团、宫外有云娟、香君、文菊等人在各正店演唱,想来等他自延庆路回来之后,京剧定然可以在京城流传开。大周的文人们自然也会附庸风雅,把写词牌的功夫用来写剧本,但以此时的见识又如何抵的上千余年的积累,只需从传统京剧中找些剧目,将新的文化思潮放进去,便可潜移默化地影响大周百姓的生活。柴勐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京剧这种看起来象是娱乐的节目,居然可以起到启迪民智,宣传公平正义的效果。若是大周百姓渐渐拥有了独立思考的能力,那么在柴家与沈家之间选择方面便会有所不同。
上元节,还有一场规模盛大的烟花表演,这场表演与除夕、元旦不同,因为游人如织,花灯满城,这次的烟火表演直接被搬到了宫墙之上,由殿前侍卫、开封府衙役将一段段城墙团团护卫起来,随时准备应付可能出现的火灾,好在天公作美,今日风并不是很大,烟花也没有飘散很远,纵使有几个烟花不小心落在房檐上面炸开,在小心提防之下,也没有引起大范围的明火。
烟花表演完毕,沈方与开封府尹俞大千告辞之后,直接跳上屋檐直奔张先府第而来,而随他一起来皇宫放烟花的张茹则在宫墙之上陪着柴婧、李师师两人说笑,今晚便会住在宫中。
沈方进入张府之后,意外地看到妙香楼的柳莺莺也在场,他与张先、苏轼、章惇等人见礼之后,便好奇地问道,“今日妙香楼生意兴隆,莺莺姑娘不在妙香楼招呼客人,怎么来三影先生府上了?!”
柳莺莺似有难言之隐,羞红着脸低着头,却没有言语。
沈方隐隐觉得有些不对,用疑惑的目光看向苏轼。
苏轼、章惇等人正在颌首微笑,看到沈方的目光,苏轼笑道,“子矩有所不知,今日三野先生双喜临门,除了为如夫人燕儿庆贺生辰之外,还要宣布一件好消息。”
沈方的脸色凝重起来,他看了一眼柳莺莺,然后把目光看向了张先。
张先今日人逢喜事,便多喝了几杯,此时只顾着身边的娇俏佳人,如何还会留意沈方的脸色,他站起身来,端着酒杯对沈方说道,“子矩来晚了,罚酒三杯。”
苏轼、章惇看到了沈方的脸色,虽然他们并不认为张先先后纳二房妻妾有何问题,但妙香楼毕竟是沈家的产业,自家的掌柜成为他人的妻妾,而自己却最后才知道,放到谁身上也不好受。
苏轼站起身来,对张先说道,“子矩刚才也是为官家办差,此时赶来也算不得晚,但是作为晚辈,理应敬酒三杯,不过在敬酒之前,苏某有一事要和子矩说,三影先生稍候片刻,我们片刻即回。”
说罢便拉着沈方离开了宴厅,章惇微皱眉头也跟了出来,其它酒席的宾朋见到苏轼、章惇两人和沈方走了出去,只道是在讨论要事,只看了几眼便继续喝酒,整个宴厅只有柳莺莺和田燕儿意识到沈方的不快,田燕儿小声说道,“莺莺姐,这样不好吧。”
柳莺莺趁没人注意,咬着嘴唇说道,“总得赌一把。”
沈方呼吸着这跨越千年的清冷空气,在皎洁的月光下漫步而行,宴会厅的吵杂声渐渐小了下去,酒气、肉香、脂粉的香味也弱不可闻。他的身后是帝国最有才华的两个能人,如今也只能小心翼翼地陪着自己。
“今夜又是一个不眠之夜啊!”沈方长叹一口气,说道。
张府的家丁、下人见到沈方等三人经过,纷纷提着灯笼避到路边,三人仅用了片刻功夫便来到张府的后花园。
苏轼见左右无人便劝道,“子矩,不过是两个歌姬,不必放在心上。”
章惇皱着眉头没有说话。
沈方没有回答苏轼的劝慰,“刚才我见到纯元子了。”
“哦,国师对子矩说什么了?”
“那倒没有,纯元子陪着邵太后和官家,只是冲着我笑了笑。”
“那就好,过不了几日,子矩便离开京城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苏轼舒了一口气道。
这时,一直闷声不言的章惇轻声道,“可怜啊可怜,国师活不过三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