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上,江策翻看了手里的两封书信。
第一封是平江府来的家书,由二叔执笔,祖父、二婶、江筝全家人共同寄托了对她的挂念。
从她来到这里,这些年祖父不曾对她有过多言语,唯独那次因退婚之事长谈,还是她第一次深刻的接触这个深受文人学子们追捧的当世第一大儒。仿佛古人的亲情就是这般发乎情止乎礼,信中也就只有寥寥几句关切的问候和嘱咐。
二婶则简单质朴了多,絮絮叨叨的全是对她的关怀,关心她在汴京的一切衣食住行,就怕自己哪里吃苦,像自己阿娘一样温暖。
江筝小朋友则是画了一幅画,画风幼稚抽象却充满爱意,画上是她在修竹苑常常带她玩耍的场景,还有偶尔抱着她坐在腿上一起念书的场景,一幕幕都是嬉闹的温馨。
信的最后是二叔的话,他说:策儿,知你已至汴京,吾甚挂怀。江氏于京都虽不及往昔,却仍有余力,尚有别苑苍琼位于外城,留内外管事江月、陈庆和侍从上下十余人任尔差遣。京都内城樊楼东家乃大嫂之母家,策可拜访,但不必常往。末,凛冬将至,叔系吾侄,保重身体,家中勿念,一切安好。
江策读完家书,久未感受过的亲情扑面而来,温暖了她的心,鼻头一酸,泪流满面。
抹了抹脸,嗅了嗅鼻涕,不想这副样子去见舅舅,免得让吴家误以为自己受了什么委屈似的。珍而重之地将信纸和画纸重新叠好,塞回信封,揣进怀里,待回去再给家里回信。
看到腿上的请柬,打开一看,果真就是韩家的请柬,是韩将行下的帖,不过是三日后邀她去将军府坐客。江策终于藏好对家人的思念,嘴角挂上笑意,掀帘吩咐马车外的时安:“时安,明日我们上街去挑几样好东西,过几日少爷带你们去韩家坐客。”
时安惊喜,小七微笑,不一会儿马车便到了吴宅。
掀帘下车,吴宅门口早就前后相拥等候了一群人,除了首当其冲站在最前面的二舅舅吴应则,身侧还有一个妇人,领着一众大大小小的孩童和一些下人,那群孩子们个个昂着头,争相张望着这边。如此大阵仗,着实吓到了江策。
江策上前,紧赶几步跨上石阶,长身一揖到底:“侄儿江策见过二舅舅。”
吴应则打量着今日一表人才的江策虽忍不住下巴抽痛了几下,但还是由衷地夸赞道:“陌上谁家少年郎?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江策脸颊微红,略有难为情地道:“二舅舅过誉了,江策不才,幸得父母长处,拥有这副皮囊,是江吴两家的恩赐罢了。”
吴应则身旁的妇人小心地拽了拽他的衣袖,吴应则这才会意过来,笑着介绍道:“策儿,这是你二舅母朱氏。”
“江策见过二舅母。”江策立即行礼拜见,朱氏有些羞赧的微微回了礼,随后又不知道该开口说些什么,便挤眉弄眼的向吴应则使眼色。见场面一度有些尴尬,吴应则打了圆场:“你看舅舅这都昏了头,让你一直站在大门口。你快领着孩子们进去,我们到大堂再让孩子们一一见礼。”朱氏闻言立马照做,让早就在一旁候着的丫鬟婆子们领着一群孩子热热闹闹进了屋。
当人群散去,江策余光瞥见一群孩子里一个明显个头最大的少年被小毛头们推搡着挤开了,可他却丝毫不怨,反而有些狼狈畏惧,一直躲在角落里,小心翼翼地拿眼偷瞄江策。江策进了屋,直到坐下,饮上婢女奉的茶水,仍是能感受到那道最为炙热却胆怯的目光。
她不动声色,准备先观察一下,这里给她的感觉并不像想象中一样温馨孺慕,不知为何,就连二舅舅吴应则,她也有一种强烈的陌生距离感。
弟弟妹妹们,似是按照年龄顺序依次向他见了礼,江策招手,让时安将出府前林白大管事给他们备下的一匣子金克子拿了出来,他不曾想吴家有这么多的孩子,林白真如赵璟所说悉心周到啊,连这些都替她想到了。
最后,那个羞怯的少年才有些紧张地走上前,给江策行了礼,唤了一声“策表哥”,江策这才知道原来这也是他的表弟。可当他起身时,也不知是怎么做到的,竟一个不小心绊倒了自己,差点儿朝她扑面摔过来。好在小七眼疾手快,上前抬手扶住了他,江策正想询问是否受伤,就听得方才在大门口还一副温良贤淑的二舅母厉声呵斥道:“三哥儿,你怎的这么不知礼数,还不赶紧给你策表哥下跪赔礼!”
那本就胆小的少年,似是严重受到了惊吓,一个哆嗦噗通一声就真的跪了下来,江策都未来得及阻止,小七未得主子授意自是不会多管。吴应则蹙了蹙眉,似是也对他眼中所谓不知礼数的孩子有些不耐,倒是没去责备一旁的朱氏,一介妇人在外堂如此疾言厉色,毫无内宅妇人该有的形状。
江策有些心疼地起身,去扶起跪地吓得发抖的少年,温声问道:“你是三哥儿?有没有摔疼,快起来吧,表哥无事,二舅舅和二舅母莫要大惊小怪,我又不是泥塑的,怎会让一个孩子吓着,倒是吓着我们三哥儿了呢!”
那少年见面前长得似仙人般的表哥江策,温言细语的为自己出头说话,是出生以来除了自己早已过世的亲娘,第一个这么温柔对待自己的人,不由得红了眼眶。
江策敏锐的察觉到这个孩子与其他人的不同,忍不住更加关切几句:“我们三哥儿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