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节乃二十四节气之一,汴京城里的人们最看重这个节气,即使是非常穷苦的人家,一年当中用尽家里所有积蓄,哪怕向亲友告借,也要在这一天添换新衣,准备一之年中自己能拿得出手最丰盛的美酒佳肴,来祭祀先祖。官府也会在这天开放集市里的关扑[1]场所,庆贺来往的宾客,就像是过年一样。
冬至节这天一大早,江策意外的吃到了一碗热腾腾的芝麻馅儿汤圆。
“这儿冬至节也吃汤圆吗?”江策津津有味地边吃边问,因为太过惊讶,竟忘却了食不言的规矩。
“不,我们一般会吃饺子,只是从前主子每年冬至节都爱吃这个,所以江月也想做给少爷尝尝。”江月似是回忆起什么往昔岁月,言语间有些惆怅,不过也只是一瞬,很快他便恢复往常的木然神情,恭敬地道:“少爷,您要求的山药香菇馅儿、芹菜玉米馅儿厨房一大早就都和好了,面粉也多带了些,到时候可以直接在寺里包。”
“嗯,辛苦你了,月管事。我准备给寺里的僧人们都送些,今日冬至,他们平日里素斋吃惯了,这素饺子就当尝个新鲜。哦,对了再准备些香油钱,大舅母常年住在那儿,也多承蒙他们照料了。”江策其实很忐忑与大舅母的见面,她虽然来到这里时日也不短了,可毕竟这位大舅母是小时候常见之人,江策有在平江府的原主记忆,可对幼年时离开汴京之前的印象都非常模糊,常常是在梦里回忆起一些零星的片断,再慢慢拼凑起来。所以,今天的她总有些莫名的心虚,好似一个偷了别人东西的小孩,马上要被大人揭穿的感觉。
“应该的,少爷,您用完早饭,稍作歇息咱们就出发,江月便先下去准备了。”江月又看了一眼正吃下最后一个大汤圆子的江策,心满意足的下去了。
前往城外的马车上~
“委屈你了,让你这个草原的雄鹰屈尊陪我坐在这狭小的马车里。”江策看着坐立不安,头顶车盖的耶律淳忍不住打趣他。
“委屈谈不上,主要你现在脚伤还没好不能骑马,不然……哎呦~”马车一阵颠簸摇晃,“咚——”的一声,耶律淳的脑袋直接磕到了车厢壁上。
这时时安在车厢外面朝里喊:“少爷,耶律公子你们没事吧,地上有些杂物,许是早上人们观赏御驾出行时遗落的,这段路人多,车子没能避开,让你们受惊了。”
江策早就习惯了这种状况,本能的拿手撑住了车壁,才险些幸免于难:“我没事。耶律,你没事吧?”
耶律淳揉了揉后脑勺,吃痛且尴尬地道:“我果然不适合坐在这样四四方方的小格子里!”
江策忍不住大笑,他最喜欢看他这一副傻样,也不知道是他本来就是这样憨直的性子,还是只为了逗自己开心。
一行人好不容易穿过了大开的南薰门,一路摇摇晃晃地到达了城郊二十里外的长兴寺。
江策激动万分地被小七、时安搀府下了马车,身后的耶律淳则是青白着一张脸,扶着马车车壁跌跌撞撞地走下来,江策刚想让谁上前扶他一把,没想到耶律淳猛地向马车后跑去,下一秒,这位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便在佛门净地前吐了个一干二净。
“耶律,你…没事儿吧?”江策皱眉关心道。
“没事,我……呕——”耶律淳一只手撑着树,另一只手倔强地朝身后摆,那画面别提多滑稽了。
“哈哈哈~”江策本不想笑的,可就是没忍住。
想当初她也曾经坐马车,晕个半死,不过第二日赵璟就给他们的马车改造了一番,坐起来便不觉得颠了。他……哎呀,想什么呢,再好也是别人的,也是把你当别人才对你好的,少自作多情!
耶律淳擦了擦脸,接过小七好心递上的水,漱了漱口,这才有些恢复了元气,他似有所悟地道:“没想到,我耶律淳今天也能败在这小破格子里!你们家厨房一早给我准备的羊汤全部交代在那儿了,果然荤腥不能带进这佛门圣地,佛祖眼睛雪亮着呢!”
江策使劲儿点头,她现在对于神仙佛祖或是妖魔鬼怪都深信不疑,世间一切不寻常皆有它存在的道理。
不过见大舅母还是头等大事,她紧张地整了整自己的仪容,对耶律淳道:“你既然收拾好了,咱们就进去吧!”
有时候你不得不承认,身心的情感会刺激到你的大脑。
江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住进这个身体太久了,逐渐拥有了他的记忆,同时也继承了他的意志和情感。
当她第一眼看见那个模糊记忆里雍容华贵的美妇人,如今却是一身青灰色长袄,仅仅用了一根最朴素的木簪将头发简单的绾了一个中年妇人发髻,四十出头的年纪,脸上也布满了岁月的痕迹。她就那样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可江策就是能看出她眼底泛滥出的满满期待。
“大舅母!”江策脱口而出一句,几步间便跑了过去。
“慢点儿,慢点儿,这孩子都多大了,还这么……嗨~我们策儿都长这么高了!”大舅母姚氏爱怜地抬头望着早就高出自己好多的江策。
“策儿给大舅母请安,许多年未见,您可安好?”明明就在眼前,可这句‘安好’还是脱口而出,仿佛是身体的主人自己问出了这么一句充满思念的问候,她忍不住鼻头一酸,瞬间红了眼眶。
“好~好~都好~好孩子,外头凉,咱们进屋里再叙话。”姚氏见江策忍不住红了眼眶,自己也是一时百感交集,她不想让侄子担心,便借口回屋,实则是想调整心情,毕竟有些事现在还不是时候。
江策应了一声,突然想起跟在自己身后的一群人,回身向耶律淳他们招了招手:“来,你们都进来。”
进了禅室,里面燃着香,好在屋里也烧了炭盆,虽然朴素简陋,却也温暖清净,的确适合清修。
“大舅母,这位是我的朋友耶律淳,正好最近在家里坐客,我便一道带来了。”江策热情介绍道。
耶律淳长身一揖,行了一个宋朝最标准的晚辈礼:“晚辈耶律淳,向您见礼。”
姚氏了然地笑了:“既是策儿的朋友就是自家孩子,来你们都到这边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