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走出紫宸殿,远远的就看见林嬷嬷恭敬地等在殿外石阶下。
小内侍将赵璟送出殿门,瞥见在外恭候已久的林嬷嬷。在宫里摸爬滚打了这些年后吃过最多的教训都是教会他如何察言观色,他的职责本是领着端王送至宣德门方能回,现下情形他也无需旁人再提点,立即躬身告退。
见那有几分知趣的小内侍矮身退下,林嬷嬷这才微笑着上前,行了扶礼:“参见端王,娘娘得知您进宫,立刻遣老奴过来瞧瞧您身体是否无恙,娘娘对您挂心的很呢~”
对于林嬷嬷在此等候,赵璟是意料之中的。他知道既然进了宫,许多事迟早是要面对的,赵璟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道:“本王无碍,娘娘身体可好?”
林嬷嬷早已习惯了赵璟的冷心冷情,自不觉有他,只是转而一脸愁苦地叹道:“娘娘自从听闻王爷染病不起,就日日挂心,夜不能寐,这几日更是为了替王爷诵经祈福,不慎染了风寒。哎~都是小人们照顾不周,请王爷治罪。”
赵璟瞥了一眼这位侍候了娘娘几十年的老嬷嬷,对她这言语间有意无意透露出的伤情不禁感到头皮发麻,他不愿多言,道:“去福宁殿吧。”
林嬷嬷一愣,本以为赵璟会与自己寒暄几句,她眼珠一转,不敢多想,立即垂首不语,让着赵璟往福宁殿行去。
福宁殿~
向太后卧躺在床榻上,一屋子浓重的中药味充斥着整间暖阁。她听到通传得知端王来了,立即示意一旁侍候的小宫女,扶她坐起身,满脸期待地望着屏风的方向,见自己一手养大的儿子如今长成此等玉树临风的模样不禁欣慰。
赵璟见到此等情景本应无动于衷的心还是微微触动了一下,娘娘当真老了,便也不肖方才对林嬷嬷那般冷淡,尽量克制着情绪,恭敬道:“臣,拜见娘娘,让娘娘挂心了。”
向太后声音有些干涩苍老,勉强清了清喉咙,微笑道:“璟哥儿来了,快起来。咱们娘儿俩在家里不必如此多礼。来~到娘这儿来坐,让娘好好看看你。”
赵璟闻言站起身,脚步有些僵硬地走到床边坐下,微蹙着眉望向对面满鬓斑白的老妇人,囤积在腹中的话此时竟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世人都说养恩比生恩重,无论她犯过多少不可饶恕的罪过,伤过多少无辜人的性命,在那之前,她都是从襁褓开始抱着自己抚养自己,教导自己说话识字的母亲啊!
本是这个世上他最敬重爱戴之人,可为何,她要做这么多的恶事,为何要把自己推入深渊!赵璟万分不解,他曾今一度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可重来一世,他想问问这个举国最尊贵无比的女人,究竟是为什么?
赵璟调整了呼吸,他低声道:“阿娘,您可否告诉儿子,我对你而言意味着什么?您为何要做那么多伤天害理之事?”
闻言,向太后愣住了,她定定地盯着对面神情复杂凝重的赵璟,一时竟然不知该如何回应。
可此时屋内仅有他们二人,就连林嬷嬷也候在屏风外等待传唤,赵璟刚刚地话声音很小,小到只有如此近距离的母子二人才能听见。
少顷,向太后布满皱纹的脸竟扭曲地笑了:“哈哈哈~你都知道了?”
赵璟眼神黯淡,不加掩饰的痛心全都呈现在他曾面沉如水的脸上,他轻声道:“为什么?”
向太后靠在软垫上,微微闭了闭眼,道:“你可知一个困于深宫的女人,一生只能等待枯竭的绝望?一个青春年少的女孩儿,也曾憧憬着一段死生契阔的爱情;一个初为人妇的妻子,也曾妄想得到夫君百般疼爱,更渴望将来子孙满堂。”
她睁开眼,眼底升起腥红一片:“可是……人不能什么都拥有,我背负着家族的荣耀,我就必须成为一个贤德大度的好皇后,就不配同别人家小女儿一样拈酸吃醋。我所做的一切都变得理所当然,结发夫妻变得相敬如宾,必须忍受他与旁人耳鬓厮磨的恩爱,必须好好教养他与别人生的孩子。教养的好是理所应当,教养的不好就是苛待。”
她望向赵璟,此时只剩下一片悲凉:“呵呵~~我也是个人啊!我也是个普通女人啊!我也会有七情六欲,我也会彷徨无助。可又有谁真心的待我?我的娘家指望着我飞黄腾达,我的丈夫心系天下,唯一的温存给了后宫一众美人却唯独不曾给我。可天地无情,就连我唯一的孩子也要夺走!一个生不出孩子,也没有儿子的一国之母,未来还能有什么倚靠?”
赵璟面对向太后的煽情攻势,丝毫不曾退怯,他质问道:“所以……我的生母做错了什么?太子长兄做错了什么?江策又做错了什么?”
向太后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双眼,惊恐地望着眼前这个他一手教养长大的儿子,这个她付出了一切心血的孩子。她颤声道:“你…你竟然……”
赵璟站起身,立于榻边,森冷的目光刺的向太后脊背发凉,心神震荡。赵璟再次冰冷地发问:“怎么?刚才那番话都是你用来安慰自己的借口吗?如今被戳穿,是不是觉得恼羞成怒,是不是也想将我置于死地呢?”
向太后颤抖着手,指着高高立于榻边的赵璟,来不及火冒三丈,就已直接晕厥。
一直守在屏风外面,透着虚影朝里看,支棱着耳朵偷听的林嬷嬷,听到动静立即慌慌忙忙地冲了进来,不等赵璟上前,就一下扑到向太后身上泗涕横流。
可谁知赵璟竟完全不为所动,一把拎开稍显富态的老嬷嬷,自己走过去,掏出宋问特调的救心丸,塞进向太后的口中,执起榻几上的水杯喂下,硬是把药灌了进去。
稍等片刻,赵璟不耐道:“娘娘今日若身体不适,臣便先告退了。”说完,转身正准备离去。
“且慢~”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在身后颤巍巍地响起,向太后看了眼赵璟决绝的背影,深吸了口气,低声道:“是官家告诉你的?”
赵璟答道:“不是。”
向太后道:“好吧~是谁,也都不重要了。你既已知晓,想问什么就问吧!”
赵璟道:“教养之恩自不敢忘,你们上一辈的恩怨就让它过去吧!我也不想再问。我只想知道,十二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冬至节那一日整座皇宫除了太子长兄就只有您和几个后宫妃嫔,究竟是谁要加害于先帝?竟然要假借一个年仅六岁的稚童之手,并且至今都不愿放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