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悲伤起来,小雪人觉得自己简直是台流泪的机器,可以哭上三天三夜!明明没谁伤害她,可悲伤就是止不住,除了躺在床上哭,什么也不愿做也做不了。哪怕给她奶油蛋糕、漂亮的衣服、晴朗的天气,她也无法止住眼泪。唯一停止哭泣的方法是让自己睡着,可睡醒了还是会继续掉泪,尽管知道哭没有用,知道哭很丢人而鄙视自己。因为哭的感觉很不好受,糟糕得身心难以承受,而一度天真期盼快长大快变老,以为大人活得通达就不悲伤不落泪。可,日日成长,有那么一瞬间,让她隐隐明白,只要是活着的人,谁也无法了无烦忧……即便有了这样的领悟,她还是不能遏制地为旧的悲伤流下新的眼泪。为什么是这样呢?她不知道。
在一个人的小屋子里,她痛痛快快地哭了几天几夜,哭着哭着就睡着了,睡醒了继续哭,睁眼闭眼间并不关心黑夜白昼轮了几番。哭邻居家可怜的孩子,哭自己的遭遇,哭前途渺茫,哭终将到来的死亡……这一天她从昏睡中醒来,终于感到不悲伤,似乎是眼泪流干了,悲伤才会不知所踪。眼睛干涩疼痛,脑袋放空,躺在床上怔怔望着天花板……动作缓慢地起床,脑袋有些晕眩,软绵绵的身子复又躺下,望着窗外的淡蓝色天空……仿佛是受她的期待而来,高高的空中一架灰黑色飞机无声地慢慢地移动着。她扬眉起身,跑至窗前,开窗,探出上半身,极力抻长了脖子望向飞机……直到飞机飞远,只留下一片轰隆隆的声响,刚才脑袋放空的她才怅然若失地想:什么时候我也能坐一次飞机呢?虽然还不知道要坐飞机去哪里,却莫名地深深向往。说不清是什么时候迷上了飞机,又是为什么着迷?依靠在窗边,想了又想,想了许多,完全想不明白。
她这才猛然发现,原来让自己着迷的东西,都那么陌生和遥远。比如,从前她渴望离家出走,去流浪去露宿街头,从未离家出走过,竟会有这样的大胆想法!甚至希望有天使带她私奔,不,哪怕是残疾人都可以,只要带她离开家!为什么会有那样的想法?为什么会着迷自己并不了解的东西,比如金钱,比如死亡,比如爱情……她希望自己很有钱,不然那还不如选择死,不,如果世上最美的爱情怜悯她,她就可以不要金钱,更要离死亡远远的!她只要爱,和自己爱的人长久地生活在一起,哪怕那个人是乞丐!她只需要爱,需要爱,如果真的遇到爱情,一定可以变得快乐吧!可,是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想法?从什么时候开始渴求爱情的?她惊怔得半天屏住了呼吸,犹如一尊雕塑定立。
良久,视线下移,日子更秋了,地上落叶堆叠,人们穿上了外套。穿着单薄的她被风吹得快僵掉,才意识到应该多穿几件衣服,可,她哪里有衣服呢?正又要悲伤时,猛然想起小珠子送给她的衣物,赶紧翻找出来。挑了一条浅蓝色牛仔裤,一件有帽子的粉蓝色卫衣,在身上比了比,准备洗个澡就换上。提着洗漱用品的桶子,经过邻居家门口,望见孩子妈正低头给孩子换尿片,她飞快进入浴室又飞快地洗了澡,然后,假装因头发滴水而低头走路,再次经过邻居家门口,回到自己房间,庆幸整个过程和邻居没有说话,只想躲着他们。用毛巾擦干头发,穿上小珠子送的衣服,很合身很暖和,她第一次穿这种带帽子的衣服,感到新奇而开心。在屋子里闷了几天,准备出门逛逛,因为心里很明白:得去找工作,不然会饿死,就算只能继续洗碗,也非去不可,除非选择放弃生命。
一出门,少了房间四壁的遮挡,秋天的萧条,天地的空旷,让她感到自己像一个突兀的逃犯,随即被巨大的落空感逮捕,并用力拽着她往前走。她身心空荡地往前走着,可“还是回屋子里呆着吧,还是回去睡觉吧,还是明天再去找工作吧,算了吧放弃吧”的想法,时不时在脑子里乱窜……这样想着走着,来到了城区繁华的街道,看着人潮车流,很认真地问了自己一句:我应当追求金钱吗?如果我有很多钱,会变得快乐吗?我不快乐是因为我没有钱吗?所以,我应当努力去赚钱啊!有钱一定会比现在快乐吧!身体里的一个声音在说:没什么好怕的,鼓起勇气去试试,万一就成了呢,万一你运气就是那么好呢。另一个声音却在说:不行,放弃吧,你不行,除了洗碗,你还会做什么呢,你根本应聘不上很赚钱的工作。
两个声音在身体里打架,心情复杂又懦弱的她,拿不出去独自求职的勇气,最后不得不求助笑笑,心想:或许可以在他上班的地方做个服务员,端盘子总比洗盘子好一点。几天没看见她的笑笑,见她面有菜色,二话不说就带她到了一家粥铺进食,她无奈又胆怯跟笑笑说了自己的想法。
“你真想做服务员?”笑笑瞪大了一双胡椒眼,一边吃着块牛肉煎饼。
“想。反正我不想再去洗碗。”小雪人喝着甜甜的南瓜粥,一边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比同龄人粗糙的双手。
“那为什么非得做服务员?”
“因为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不想赚更多吗?”
“想。可是好工作也轮不到我,我什么都不会。”小雪人很无奈地低着头,用勺子搅着碗里的粥。
笑笑却不以为意地笑了,说:“现在这社会又不需要女人会做什么,年轻就是资本。趁现在年轻,你应该多赚钱。”
小雪人也跟着笑了,问:“你不是说废话吗?我当然想赚钱,可到底要怎么赚嘛?”
笑笑身子微晃,笑得意味深长,说:“那还不简单,找个有钱的男人嫁了呗,最好找那种七老八十的,等他死了,遗产都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