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老爷接到消息的时候正在吃晚饭, 他新买的小妾嫣红给他盛了碗汤,贺老爷笑眯眯地接过来,还在人手腕上挠了挠。
准备好的那份所谓的“失窃清单”, 就在桌上放着, 贺老爷吃两口菜扫一眼清单, 完全用那个来下饭了, 可见顾棠把他气得够呛。
“老爷!老爷!不好了!”
贺老爷扫了这下人一眼, 还有心情调侃他, “什么叫老爷不好了, 这么慌张做什么?天塌下来还有个儿高的顶着呢。”
“老爷, 大少奶奶——”
“什么大少奶奶,顾氏!你家大少爷已经把她休了!”
“是。”这小厮一边低头认错, 一边又小声道:“老爷, 顾氏去找族长了,族长很生气,让您现在就过去。”
“什么!”贺老爷惊得慌忙站了起来,还打碎了一个碗, “你怎么不早说!”
小厮低着头翻了个翻白眼, 他倒是想说, 谁让老爷一直打断他的话呢?
小厮扫了一眼那清单, 觉得大少奶奶着实有点惨,“老爷,大——顾氏一出咱们家门, 直接就去贺家村, 没进顾家大门。”
他这是暗示老爷, 您那清单不管用了, 不过贺老爷心思完全在怎么整治忤逆他的儿媳妇身上, 直接把那清单往袖口里一塞,“走!叫上夫人,一起回贺家村!”
贺夫人的作息跟贺老爷不太一样,她也没什么夜生活,基本是下午三四点吃上一顿清淡的晚饭,等天黑就睡了。
往常这个点她都有点困了,不过一听见这个消息,她立即就清醒了。
“这个贱货!自己留不住男人,守不住嫁妆,还有脸找族长告状!看我不骂死她!”
只是他们家的两匹马死了一匹,才花大价钱买的小轿车被顾棠开走了,坐轿子又太慢,黄包车走不了这么远,最后只能做牛车,两人一路上都在商量要怎么整治顾棠,可谓是“顾棠的一百种死法”,这气就没下去过。
至于贺都志,他根本就没接到老家来的消息。
报信的那人中午十一点出门,一路上倒是挺快,到了城里也就下午两三点,但是架不住他有心偷懒。
这人连借口都想好了,迷路。
当年老爷跟太太第一进城的都惊呼过:“这么多马路交错,这城里人是怎么记住路的?”
所以迷路是个很好的借口,这人一到城里,直接就奔着人人都说看了开眼的“十里洋场”去了。
但是十里洋城不是那么好看的。
这地方还是外国人租界,昨天顾棠住的大饭店,一晚上就是十个银元起的。
十个银元是什么概念呢。
包吃住的帮佣,一个月不超过三个银元。
租一整层大概四间有自来水有点灯有马桶的楼房,一个月十个银元。
多数城市工人,除了教师以外,薪水都在10~30个银元之间。
能卖大概100斤大米,35斤猪肉。
所以他身上带的那两个五角的银角子,根本不顶事儿,再加上贺家又是镇子上最有钱的人家,贺家的下人也带着点宰相门前七品官的自信,毫不意外跟人起了争执,被抓去巡捕房了。
他倒是记得自己少爷是个校长,但是又说不清楚是个哪个学校的,巡捕哪儿有闲工夫去帮他找呢?
那就先关着,反正自家下人找不到了,总会是有人来寻的。
到了晚上快七点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贺老爷跟贺夫人带着七八个孔武有力的下人,到了贺家村。
同样是直奔祠堂而来。
顾棠下午坐着小轿车来已经够轰动了,再加上秋妈跟王妈不停的跟人宣传,所以等贺家两位来的时候,整个村子都知道了,隔壁村子还来了几个看热闹的。
当然他们进不去祠堂就是了。
“天哪,你们看贺老爷还带了七个人,他不是要把顾氏捉回去吧?”
“他做梦!都什么时代了,皇帝都没了,他还想一手遮天?现在最忌讳不就是私刑?再说他敢当着族长动手,族长是摆设?”
“谁说不是,咱们这儿距离城里也就三四个小时的路程,城里洋人多,洋人就好管这个。”
贺老爷跟贺夫人一进去就看见坐在椅子上的顾棠,低着头也不看他们。
“这就是你的态度!长辈站着你坐着?”贺老爷下意识就避过去“你父亲就是这么教你的”这句话,他是再承受不起被人催着往下走了。
“你不是我长辈。”顾棠换了个方向,这会儿她倒是没那么锋芒毕露了,族长大体来说还是个比较公正的人,而且还死要面子,先看看情况再说。
“我让她坐的!”族长胡子一吹,道:“怎么回事儿,人都到齐了,说吧!”
贺老爷眼睛转了转,道:“怎么顾家没人来?她一个小女孩子家家的,不如把顾夫人接来。”
“我嫌丢人。”顾棠故意道:“要是叫我娘性格传统,要是被她知道我被休了,她非得上吊自杀不可,你们莫不是想再逼死一条人命?”
贺老爷道:“那也得把她接来,你一个小女孩子做不了主!”
“你这就是欺负人了。我娘字都不识两个——我来找族长就是不想事情闹太大,你这样我就去报官了。”
顾棠切了英语骂了贺老爷两句,“我还能去找洋人。”她把头一偏,“也不知道你家儿子得多蠢,我自己就能学会的东西,他花了两万两银子学了七年。”
“你——”
“好了,都少说两句!”族长桌子一拍,“先说休书的事儿。”他指了指桌上的四份报纸,“你们看了没有?”
早上顾棠回来直接就炸了烧房子,贺老爷被气得根本就没想起这茬来,当下扫了一眼就道:“这休书做不得数。”
顾棠幽幽道:“报纸上头有印数的,我数过了,四份报纸加起来一共发行了12万份,贺老爷,您也别自欺欺人了,您去城里问问您的合作伙伴们,看看还有哪个不知道的。”
院子里不知道谁家的女眷喊了一声,“上回那个刘先生休了美兰就是这么来的,贺老爷当时还嫌美兰丢人呢。”
外头响起几声笑,族长眼睛一瞪,道:“所以你对休书还有没有异议!”
“有!”
“有!”
贺夫人疑惑地看了顾棠一眼,眼神中难掩的兴奋,怪不得贺老爷说她不是真的想离开都志。
也是,都志那么好的孩子,又留过洋,大好的前途在前头等着他,谁能舍得呢。
“不行。”贺夫人拿乔道:“你整了这一出,你以为你还能留在贺家?”
顾棠慢条斯理看她一眼,“不是,我是说这事儿不能这么办。写了休书就得还嫁妆,再说我也没生下孩子来,也不存在留嫁妆在婆家的情况,对吧?不能说你们借了钱,然后把欠条撕了,这钱就不用还了?”
“你七年在我贺家吃穿用度,难道就不花我贺家的银子了?”
“那你拿账本来啊?我也不说我一个人,只要你们贺家七年,这一家连主子带下人,七年用了两万两银子,我就认栽,我一分都不要,还行啊?”
院子里王妈又笑了,“两万两?就贺家那个天天土豆青菜豆腐的吃饭,两千两都用不到。”
贺夫人怒道:“那是因为我们家里有地!我们自己种田,我们自己种菜!”
顾棠笑了一声,“真要这么算,我那两万两银子放在钱行,七年下来也至少翻倍了。贺夫人,多谢你提醒我,我要四万两!”
“你!”
族长又一拍桌子,“去叫两个婆子来,当年她的嫁妆单子我这儿也是有底的,去点她带来的东西!”
贺老爷觉得今天是要丢大人了,贺夫人眼珠子一转,“她还烧了房子!”
顾棠冷笑一声,“怎么?我陪嫁的家具我不烧了,留在贺家给你们用吗?你们也配!”
“你也少说两句!”族长道:“等清点东西,该你的,我贺家人绝对不会占你的便宜!”
“多谢族长。”顾棠学着记忆里的印象,冲着族长福了福身子。
一想两万两银子,不管是贺夫人还是贺老爷,都有点窒息,贺夫人道:“我儿还没回来!他不在场,没问过他的意见,这事儿做不得数的!”
顾棠拿着报纸就啪啪的甩了两下,“这都十几万人知道了还不作数,贺夫人野心也太大了,难不成要像皇帝退位一样,叫全天下还有外国人都知道不成?可惜你家没有皇位要继承,你家的名声配不上你的野心。”
族长听得心惊胆战,皇帝虽然退位了,但是听见她这么说,还是吓得出了一头的冷汗,下意识就避过了顾棠的话。
“贺都志不在,你们没通知他?”
“通知了。”
“可能在路上。”
顾棠也道:“我中午十一点出来的,他要是真想回来,时间足够了,贺夫人跟贺老爷该不会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吧?你们家儿子就这脾气,遇见事情从来不会解决,就知道逃避。”
顾棠是打算要狠狠出气的,原主郁郁而终,这绝对不是讽刺几句话,要几万两银子就能抵消的事情,她会让这家人一辈子都看着她发光发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