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着一把莱克星顿小手枪就一步步朝警车逼近,无视了警告。
然后他被击毙了。
任务目标约书亚也正是在这时候登场。他从警车里钻出来,高呼着不要杀人,但已经晚了一步。
多么悲悯的人。杀人犯为杀手辩护,我一度以为这次要杀的人其实叫甘地。
这个过程发生得快极了。因为这是剧情——除非我先下手为强,否则比尔是必死无疑的。他的死就是为了引出约书亚,看来我这次任务的关键人物是这位甘地朋友。
约书亚·甘地·斯蒂文森穿着褪色的橘红囚服,编号00636,一个年轻男性,偏瘦,不高的小个子,长相看起来像是非裔混血,皮肤算得上白皙,不过有醒目的宽厚嘴唇,纹身数量极多,标准夜城街头混子,但他的目光——真的不一样,他是一个虔心的人,任谁都瞧得出来。
有罪的世人,在狱中忏悔,并真诚地改悔,乞求被害者家属的原谅——假如到此为止,那这是一个简单的老套故事。真正让我觉得别扭的是,资本参与了这场赎罪。
假释约书亚的人,瑞秋·卡西奇,来自第四面墙工作室,那里出产最顶级的超梦影片。
看到这里,事情的原委就不难猜了——第四面墙工作室保下约书亚,就是为了拍摄一部有关罪与罚的超梦影片,名字都起好了,就叫《热忱》。
约书亚的赎罪是把自己钉死在十字架上(上一个这么干的人出现在2077年前,也就是耶稣老哥,江湖人送外号弥赛亚),而我是他选中的敲钉子的人。
他死了,这部超梦影片会存留下去,用咱们的甘地朋友的话来说,为了警醒那些走上黑暗道路的人,为了让世人重新领会主的恩旨,也是为了证明爱的存在。
老实说,这算得上行为艺术。
……
我的委托是杀了约书亚。
但我毕竟是个好奇的人,钱不钱的在这会儿也没那么重要,我就想瞧瞧这段剧情究竟是如何安排的。
一路上我见证他的赎罪,他的精神状态极不正常,就像是某种绝对精神灌注到他身上,约书亚如圣人一样去寻求原谅,但他根本就是一个杀人犯,如今则是一个精神病杀人犯——没错,他和倒在我手下的那些赛博精神病的区别只有一个,那就是他的疯狂藏在言行里,他手里没有枪,却叫我觉得比一百发炮弹还可怕。
我不太清楚为什么这个游戏里会安排这种剧情,它叫我由衷反胃。
第四面墙工作室在《热忱》拍摄前,为这部见证当代弥赛亚赎罪的影片进行了宣称,惹来信徒们的集体抗议。当天夜里,我穿过愤怒的人群,来到影片拍摄地点。
说实话,到了最后一部分,我有些后悔了。
瑞秋打电话跟我说,斯蒂文森崩溃了,急需我的开导——他们找一个哑巴给人开导什么呢。
但我还是来了,此时约书亚在后台颤抖,身上只卷着一块狱服改的兜裆布,他凡人的身体在千古的神圣死亡面前乞求宽恕,我目睹他紧绷的弦,因我的沉默,他似乎从中得到了力量,他决定继续拍摄。
我还能说什么呢,就怪自己的好奇心吧,我现在手上已经拿着锤子和钉子了。
苍白有满布刺青的人类躯体躺在主的十字上,约书亚喃喃祈祷。
我犹记得他振奋鼓舞的发言:数百万人沉迷电子麻醉,孩子们成长在黑帮横行的世界。
他要以死证明主的存在。让世人能从主那里得到救赎。
哪有什么主呀。我的朋友。
有的只是剧情而已。
有的只是玩家而已。
而你我身为工具,难道有得选吗?
我改变不了你和比尔必死的命运,就如我改变不了自己的命运一样。
剧情的罪与罚,早已在故事开始前就敲定了。
“怎么了,V,你在等什么?”
在我开口说话前,我好好瞧了瞧周围的布景,环视着,一片静谧的幽蓝色的黑暗里,翻涌的红色灯光低低地笼罩十字架,架子上的人的躯体蒙着光像新鲜剖开的西瓜瓤。低下头,约书亚佩戴的镀金项链闪闪发光,如他眼眶里悲哀的泪水。
他不像是弥赛亚,倒像是羔羊以撒。
转身看,拍摄者、导演、演员,制作人,这些家伙藏在阴影里,饥不择食地凝视着愚人的血肉。如一群亟待享用餐食的上位老饕。
没人真正在乎约书亚的献祭,NPC不在乎,玩家不在乎,剧情不在乎。他扮演他的角色,资本扮演资本的角色,情节推进就像火车行驶在铁轨上,撞断一切阻拦物,创造这个游戏的人编写了这样的剧本,为了让那些玩家们瞧瞧宗教是如何在这个疯狂世界里扭曲一个罪犯的精神世界的,让他们瞧瞧资本是如何肆无忌惮地喝人血的。
这些都挺好。
但我,我不想扮演我的角色了。
人们为影片欢呼,为演员的演技欢呼,但电影里的角色的悲喜,可有人真正在意?剧情是一个窗口,窗口后的墙上布置了五颜六色的花,也挂着一面镜子,照出每个人想看到的样子。
强尼在场边等待,接下来会有战斗的,那些都交给你。
他竖起大拇指。
“我在等什么?我告诉你们我在等什么。”随着我开口,眼前的世界陷入黑暗,什么也瞧不见,只有一片宁静陪伴我,“去他妈的上帝,去他妈的超梦影片,去他妈的救赎,我为什么要听你们的?你们叫谁死,谁就一定要死吗?还一定要让他死得心甘情愿,觉得死得其所,这就是你们这些变态想看的吗?我操你妈的!今天有我在这儿,谁也不能让他死,耶稣来了也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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