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必孙小姐派人查过我，”刘山对孙安锦笑笑，似乎很是无奈，“如今也不必查什么了，你直接问我便是。”
孙安锦看着浑身闪烁着自信光芒的刘山，真诚地摇头道：“我没查过，我对你没兴趣。”
刘山的脸黑了。
“真的没兴趣，”孙安锦继续补刀，“你没有长孙好看，没有魏季天能打，没有许忱憨，没有王异尘死脑筋，没有仉清扬聪明，没有穆云深……”孙安锦想了半天，觉得穆云深没什么特长，但就是让她觉得相处起来最为舒服，于是索性道，“没有穆云深好，我为什么要查你？”
刘山愤然不语，发现自己居然是个凡人。
一旁的明华音掩唇嗤嗤笑起来，遭了刘山一记白眼，立刻羞赧地垂下头，但仍然忍着笑意。
二人截然不同的神态倒是让刘山此前的疑虑化去了。其实自从与明华音重逢，他便总觉得有些不对。不仅是待人接物没了从前的灵气，相貌上更是与从前相差许多，且不说女大十八变这句俗语，如今这位“明华音”的脸被疤痕覆盖了大半，难以辨认，无数的变化相加，他总觉得这个“明华音”并不是自己的那位皇妹。后来孙安锦回京，刘山在见她的第一面时便觉得有些似曾相识，京中传说的孙汝与许芸之事也并非空穴来风，因而孙安锦从一开始便引起了他的怀疑。然而孙汝毕竟是常青山嫡传弟子、京城书院院首、皇帝的亲信，本身便已当得起一个“国士无双”，回到京城后堪称手眼通天，这孙安锦无论如何他都是查不动、也动不了的。但这份怀疑一直种在心里，且随着后来对孙安锦的观察而生根发芽。
然而如今这两人站在一起，如此之近，如此截然不同，倒是让刘山的疑虑消散许多——从前明华音虽然聪慧，但永远跟在自己身后惟命是从，断然不可能如孙安锦这般怼他；这些年来明华音被软禁落鸣宫，性子和才情消磨成如今这副样子也是情理之中。想到这里，看向明华音的目光不由得柔和了下来，甚至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歉疚。这当然没有逃过孙安锦的眼睛，孙安锦在松了口气的同时却又觉得有些遗憾——毕竟自己可是的的确确地认出了刘山。
“好了，闲话少说，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孙安锦整理好心情，继续追问。
刘山原本想等孙安锦先来询问，自己才好借着话题引她为自己做事，却也不知到底是自己高估了书院的洞察能力，还是低估了孙安锦的不正经程度，总之他现下觉得这对话已经进行不下去了。
虽然其实压根就还没开始。
“我来采风的，先生昨日让我们作冬景图。”刘山以牙还牙，破罐子破摔。
“所以你来这里，是想让你的冬景图成为绝笔？”孙安锦怀疑三日不见，刘山的头被门挤了，“放弃吧，以你的画功，估计这画只有烧给你的用处。”
“呸呸呸，真不吉利！”刘山狠狠白了孙安锦一眼。
“算了，既然你不想好好说，那么我来问你，”孙安锦叹息一声，觉得这样说话真是累得很，“别再拿什么心上人的鬼话当借口，否则我身为惠敏殿下的伴读，现在便叫人来将你请出去。”
“啧，这么厉害，”刘山一边咋舌一边摇头，“穆云深以后可有得受了。”
孙安锦再次拳头一紧：“说正事！”
“孙安锦，我问你，”刘山忽然认真起来，目光严肃而深邃，倒是孙安锦从未在这位刘家公子身上见过的神情，“书院为谁做事？”
“自然为圣上。”孙安锦说。
刘山得了这个答案后，倒是不急于说什么了，正巧身侧有婢女将茶水斟上，他便端起茶盏饮了一口。孙安锦觉得这茶一定有些烫，然而猛士刘山没有任何反应。
“这茶有些陈了，”明华音不好意思道，“眼下也没有什么和好茶，委屈二位。”
“不委屈，解渴就成。”刘山满不在意地摆手，“本来也没指望你有什么好茶。”
“这时节，京城本就难见到好茶，”孙安锦暗自怪了一声刘山的口无遮拦，这一点从小到大倒是没有变过，“再说，照着他这样的喝法，好茶也糟蹋了。”
刘山闻言呵呵笑道：“是，我只会糟蹋茶，倒是孙小姐想来在品茶一道颇有造诣，不若教教我这个粗人啊。”
“拿杯，张嘴，咽水。”孙安锦懒得理会他。从前她便知道这个皇兄是个顽劣性子，自己也为他的口无遮拦收拾过不少烂摊子；到如今身份转变，当年性子里的顽劣骄奢依旧还在，她对他便更是提不起多少好感了。
刘山向来知道孙安锦对自己的态度有些奇怪，平日里明明有时对自己厌烦得不行，却又碍着什么一直忍耐，所以他怀疑孙安锦定是知道些什么的。
“既然是为皇帝做事，那便也不冲突。我来是想请你帮忙，”眼下局势并不明朗，刘山觉得拉拢孙安锦一事还是不可操之过急，便道，“华音她这些年在宫里时常受气，如今你来了，便请你好好帮她。”
孙安锦起初像看白痴一样看他，回了一句“自然”，随后想到刘山并不知晓她与善珂之事，此时便是这位“皇兄”在为自己的妹妹铺路了，口气便和缓许多：“你放心，我与惠敏相识虽不久，但志趣相投、性情合拍，宛如亲姐妹一般，我自然要帮她。”
刘山显然并不相信这套说辞，但面上依旧替明华音谢了孙安锦。
“眼下便有一事要紧，”刘山说，“过些日子，西楚使节来访，宫中要设宴。”
“这我知道，”孙安锦点头道，“恰好是除夕，想来是场盛事。”
“那你可知道明昭昭，”刘山抬头看了孙安锦一眼，“如今皇帝身边最得宠的就是她。”
“玉敏吗，我知道。”孙安锦暗道，不仅知道，原本还打算吵一架呢。
“明昭昭性子娇横，若想让华音取而代之，易如反掌。”刘山毫不怀疑道。
孙安锦看了他一眼：“你想让惠敏取代玉敏。”此事便是明华音向她传书的原因。她本以为这也是明华音的意思——此前她以为是明昭昭做了什么惹得明华音极不痛快，明华音才请她相助——然而今天看来似乎多半是刘山的想法。
“并不需要这样，”既然并非明华音的意思，孙安锦便觉得也实在不必断了人家的后路，在稍作停顿后，说，“玉敏虽然娇气些，但到底心性不坏，陛下也是因此宠溺了些。眼下陛下身边少的是个能说话的人，惠敏若是能为陛下分忧，倒也不必在意玉敏的位子。”
刘山听着孙安锦的话，摆弄茶盏的手不停，轻笑一声：“孙小姐大抵不晓得宫中争斗吧，斩草除根是宫里人人都懂的道理。”
孙安锦沉默。确是如此，便是当年自己的娘亲也告诫过自己，莫要对可能害了自己的人放松警惕。自己当年跟随孙汝离京，平平安安地过了这许多年，几乎忘记了从前在宫里连呼吸都紧致的日子。然而刘山一直在京城，从未有过闲适安逸的日子，甚至比从前当太子时更要如履薄冰，宫中的生存守则，他比孙安锦要信奉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