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平八稳的皇城根底下已经长出了斑驳相,近郊的远山飘来钟声,一声一声地撞在阴沉的天气里,听得那青砖红瓦也都跟着黯然神伤。
胡溪折腕抵掌上砖瓦,足尖点虬枝借力提气轻身跃过墙头,软鞭堪堪擦着小臂,粗布添新痕,大咧咧展个口子,漏出底下一道红。
他咬舌尖含混口凉气,抬眼囫囵辨个方向,择了条鲜有人迹的窄巷扎进去,直奔里头高墙。
胡溪盘腿倚墙坐定时臂上鞭痕尚针扎似的燎着疼,他垂眸盯着开裂的袖瞧了半晌,到底捺不住瘪嘴道句四王爷,主子到下人没一个好东西。
他奉命监视四王爷,却目睹了四王爷和老鸨之间的不合,以及那句:“你不该杀了我的弟弟。”
胡溪知道,这是重要的条件。
胡溪三两腹诽打发了心头烦闷,抬手从怀里摸出方才顺来的半只烧鸡,就着冷风结实咬下一口。
“弟弟?”
俩字在舌尖打个转,好似一同被咬碎,细细密密掺进鸡肉里成了佐味。
他鼓着腮粗糙再嚼,那热气喧腾的烧鸡却没了滋味,一时干涩哽在喉间,呛得眼泪都要下来。
雀跃同得意上了冻,人声逆风,轻飘飘落在耳畔,是望而不可即的欢庆。他知元家此时最是热闹,否则又怎会叫他逮了空子——那油头粉面的掌厨素常最爱讨他麻烦,若非忙于置办筵席,今日恐也难逃。
罢了。
胡溪起身掸去浮尘,顿足原地思索片刻,终是向城北。
傅裴到瓦子时天色尚早,台仍敞亮,只远东的天际缱绻丝缕暮色。
幕板早早撑起来,夜间盛况已潦草现了端倪。西南隅架有釜甑,庖夫垂首立其旁,身形叫烰烰热气囫囵掩去大半,一时弥漫。
节日里要支摊置酒犒劳兄弟,这是老贼定下的规矩。
是夕凉渐起,他在一众看客里觅见他佝偻背脊,启唇欲唤,踟蹰半晌又作罢。
雾霭忽涌,天色沉沉,交付一片阴虚。他似有所觉察,同身旁人客套两句脱了身,回首笑眯眯向他走来。
“天生同云,今夜恐是要落雪咯。”
他指指晦暗穹顶,再冲他抖抖手中半满的铜盂,“怎么样,要眼红了吧?”
他话里东扯西凑,颠倒着没个逻辑。
傅裴方才绸缪心头的烦闷却倏地服帖,在他暗暗眸光里全静下来。他哑然,他却开怀,仿佛天地高迥,要跳脱了这尘间似的。舌尖抵软腮,敛睑泄口浊气,那些卡在近前的抵啎散了,他却无端懊恼起来,将那铜盂往他怀里一推,硬梆梆撂下两字便径自转身。
“喝酒。”
傅裴累了,累的不敢告诉顾倾歌。
四王爷之事,还没结束呢。
觥筹交错间不觉见了底,傅裴指腹摩挲漆壁把玩手中耳杯,隐隐还透些余温。
他的面前混沌喝倒一片,正呜呜嗷嗷地鬼哭狼嚎。
傅裴起身拾掇狼藉,迈步欲出时却又给老贼叫住。他被灌的最多,一张沟壑纵横的老脸上浮两层绛褐。
“你小子,这就回家啦——”
“是,倾歌还在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