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落入京城,将白日的刀枪相杀声消融回归无声,亦拉过黑布妄图掩盖尘土之下的斑驳血迹,终是徒劳。
后宫仍是多年以来的模样,来往丫鬟侍从却是个个惊惶,面露不安,静坐于园中的佳人面上亦寻不见半分喜色,皆放肆宣示着无可篡改的事实。
她败了。
所有人都败了,胜者只有一个人。
灯火随夜里凉风飘摇,似又明亮些许。
太后拂开额前凌乱发丝,抬手于案上葡萄串揪下一粒送入口中,唇齿开合间竟无往日酸甜滋味,只尝到满口难耐苦涩。
也该是这样苦,过往岁月里赐毒自尽之人早见过太多,不甘、痛苦皆是到了临死一刻也未能摆脱。
活着艰难,却从未一日想过死也如此不易。
等待死亡到来的过程亦然。
小皇帝进来的消息传入院内,想必是要先与自己交谈片刻。为何前来?
他当然要来。修筑了十数载的囚笼今日落成,自然还需一位前来宣判罪名的使者。
下人们的想法她是了解的,同样,太后也知她所想。
若这条路要走到最后,她也会是愿随太后一同的那个人。
可她终究是天真,她不会死,她也不会。
小皇帝不会让宋想容死,陛下不会让她死。
她的好儿子会留她一命,为了给军人留个交代,为了让宋家感念皇恩,向小皇帝献上忠诚,继续长久地为她征伐疆土。
而世人所见的只有一位宽恕逆贼的仁君,却不曾看见碎在他手下的满盘棋子。
而待他百年以后,承平继位,任宋家如何强势,依旧摆不脱早已注定好的可悲结局。
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之理,莫过于此。
太后停住口中咀嚼动作,扭头看向坐在对面的人。
如同面容映入铜镜,眼前再度浮现昔日茶铺中的光景。想来实在讽刺,当年不过少年郎狂妄所言,如今却化作顽石一般冷硬的事实搁在面前。
分明同样流着皇家的血液,为何天意便次次站在你的一侧?难道所谓天子之意,当真就是上天的意愿?
可笑!
“哀家还是输了。”
思及此处,无端怒意自心底升起涌出喉间,而后只闻放肆笑声四散跌撞,飘荡在秋意初起的园中。
被推入深潭多年,她自以为早将权力牢牢握住,亲人、宫人皆是助力,却忘了这一切不过都是她送至手边的筹码。
太后如同得意忘形的稚嫩孩童,终究只能眼看着再度被夺走一切,被打入永夜无光的深渊去。
“哀家是什么——哀家就是个笑话!”
声声凄厉控诉,撕裂常年隐忍的寸寸怨恨。
泪水失控滚落至唇角,待染上黑色方才意识到口中早已失了知觉。一口毒血呕出,滴在青绸衫胸前,洒在手中葡萄串上。
太后五脏剧痛席卷周身,却恰为癫狂相貌挣得片刻清醒。
艰难抬手止住人凑上前来的意愿,摸出怀中预先写就之物递至案上。
她心知这天下人的生死左右不过天子一句话,可这短短几十载的年岁既由她耍弄了个尽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