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墙上巡逻的兵马统领循声望了过来,投下意味深长的眼神,不知责怪否。
那日他未摸清敌情白白葬送了一批重甲,剩下的鹰甲虽轻巧有余,却并非守城之器。他取下弓,瞄准远处敌军旗杆,作开弓射箭状。终究不能射出这一箭,他缓缓放下,又摸了摸旁边的箭筒,还剩下多少军备,够痛痛快快地打一场胜仗?
夏老将军知他少年心性急躁,急于一雪前耻,特地多次嘱咐他以守为攻,不可贸然出城迎战。方才见他挽弓搭箭,生怕他一时冲动折了蛮子的帅旗激怒康狗子大军,令残军再造疮痍。
布满老茧的手覆上肩头,刹那身后非空,他蹙眉,便寻了这手的主人抱个满怀。
“傅裴,好久不见了。”
他觉得物是人非事事休。
彼时他堪堪年过十五,肩薄身矮,整个人贴着暮色中结了霜的铁甲,竟觉出些宽容的温情来。
这种宽容至今历历在目,他在日后几乎再没感受过。
赵青旌拭去他眼角的泪,他用指腹蹭了蹭那颗眉间痣,讲,小时候没有的。
这些年暂缓耳目不便的药从未间断,一日对镜束冠发额头上,不知何时多了两颗鲜红的小玩意儿。
他从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变成了一个废物。
可惜不能为旁人所言,不然君王如何放心,将士如何放心,百姓如何放心,将社稷安危身家性命交托给一个半瞎半聋的人。
赵青旌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秦玲珑。
不过如今,他看到了傅裴,觉得涌生出来了,半点希望。
只是这痣的颜色暗淡的愈发快了,常常不出七日就消失不见,与此同时,自然又落回目不能视物,视耳不能闻声的境地。
保不准哪一天这痣再也红不起来了。
军灶的火旺,傅裴与他,与守城将领一干人围坐帐外,借着做饭烧水的柴火取暖、擦拭褪下的玄甲,
有人往火里啐了一口吐沫,好好的火便灭了,统领骂道,西北他娘的就这鬼天气,边陲人少得可怜,一座空城有什么可死守的。
种种咒骂整日充耳,起先还有人啐一句动摇军心,后来便没有人理会了。骂归骂,怨归怨,临阵脱逃者半个也无。
灶火已经点了三次,皆烧不久,亲卫起身去拿火折子,有几个等没了耐心的,干脆拍拍身上的土回营帐歇了,烧剩下的灰偶尔在风中翻出几个亮莹莹火星子来,衬得夜色更加冷清。
热闹的唯有一处——临时搭起来伤患营帐。军医在惨叫声里麻木地走来走去,火堆上悬着陶罐,陶罐里装着熬不完的药。
清苦药香夹杂着血腥和腐烂的气味儿弥漫在营地,闻者呕吐,尤其是想到这里面有赵青旌的一份儿。他推开亲卫端来的干粮,说:“换给你,我喝些清粥。”
亲卫一脸惊愕,劝道:“城中粮草本就储备不足,如今只剩下这么些了,将军还是将就吃些,才有力气应付蛮子。”
大军围困数月有余,城中妇孺食不果腹,又谈何征收军粮?
再这么几日下去难免要宰杀战马而食…只要蛮子们耐住性子耗下去,恐怕用不着五万兵马,此城就不攻自破了。
夏老将军无言,将盛着清粥的碗递给傅裴,近日来的粥稀薄得已同水没有什么分别,他迎头灌下半碗,好歹能冲散些喉头的药苦,继而头痛欲裂,依稀听见城头喧嚣,是白虹箭。
他用眼神问傅裴:“你不是援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