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剑光照亮长夜。
赵青旌指端走半息真气,忽而间,被压抑的、磅礴的内息似能从七窍三秋钉的禁锢中挣脱出来,蔓延到四肢百骸,仿若沸烫的、奔涌的赤血,自一窍陡然灌入每寸经脉。
他挽剑时,轻轻弹指而击刃,便怆然一鸣。默然垂下眼,心道约莫恢复了八成功力……
等到恢复到全盛的时候,也行将就木,该找个地儿倒头一躺,长眠不起了。
赵青旌信手挑起一柄短剑,漫不经心拨开面前未凉的尸身,随手拂开鬓边乱发,步步行去,行过交列的刀剑,而去时刃端仍在淌血。
自刀光剑影间从容走过,赵青旌足下浊血聚溪而成江湖,这双敛进袖中的手,不过以血污濯去血污,何以不闻杀戮与阴谋。
若三更阎罗恶鬼附耳,似哭似笑,问江湖如何不见刀兵。
江湖怎可不见刀兵。
活人的血热烫,死人的血黏稠而腥凉,其实并无不同,无非一并溅落阶前、泼入尘泥。
赵青旌短剑脱手时,那阙过分缠绵悱恻的诗终是戛然而止,将死之人萎顿而嘶哑的声嗓,如风刀割过枯黄的秋草。
能在江湖上闯出些名堂,并不算个蠢人,只是今日为情而死……
还是为这么个混账。
赵青旌慨然一叹,这声吐息合着半阙诗,一并在浑浊的空气中融化殆尽了。
刃端的流光薄薄地淌下来,再去细瞧,指腹抹开黏稠的,未凉的血。绿妖的声音沉寂下来,那场仍少年时,平江柳色的好梦亦跌进刀光。
豪侠大多以为死大多如山崩般洪然一落,少时袖怀长锋,断尽太多与之争锋的刀与剑,总不过是刀剑猝然开阖,沸血泼入剑光,浇遍老去的少年某,死便是这样轻易的事情。
故而赵青旌问自己,值得吗。后来又如何……
轻轻合拢手掌,酥麻而瘙痒的触感恍若还在掌心温存,几刻之前,他曾在掌中一笔一划地写下:一眼万年轻,唯此心如旧。
此时天尽头,忽而雨幕如织。
落雨如落花,如年少时行于江南的春树下,衰红漠漠而沾衣。天色透出将晴雨霁时的蟹青色。
赵青旌欲抬手接一捧细密而柔软的雨,洗去襟前的征尘与酒痕,亦濯去指尖斑驳不消的红垢。
那些曼舞与笙歌间的觥筹交错,指间玉碗与金杯倾洒过的玉醴,唇齿碰触间决断的杀戮与阴谋,随这雨一概远去了,溅起泥土和青草的腥气,唯余袖底未干的水痕。
天地皆寂,只听到他轻轻开口:值得不值得的,要是就像这雨,偏要将你我共困在这一时呢?
沉默一霎,赵青旌竟忽然笑了起来。
”值得吗…纵天地为囚牢,这一刻与我并肩,何尝不是此心安处。”
赵青旌永远记得那一年春天,这本是商旅们聚集于关市的日子,可其中还混着来历不明的马贼队伍,那非人的马贼队伍突袭了人群,集市瞬时陷入火海。
最初的混乱过去,但凡有点气力的乡亲纷纷汇聚起来,他们要协助守卫军关上那扇大门。
他们要
守住家乡。
赵青旌犹豫着是否加入其中。
还没和顾倾歌等人回合,并且路去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