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兄弟早就死了、在故乡。
那天遍地尸骸为他饯行,黎明号角成了他路上无法不听的声音,老者送他出于边境,寒月高升甚至还未出几颗星星,月明星稀霜满野。
老者白鬓下是明亮的双眸。少主,今日之耻辱莫忘,子民绝不能就这样白白流血染红西凉月。
是老者的嘱托,刻在他心头。似是天边大亮,老者声音越来越仓促却声调平稳,他叫他别回头。
晟听到了身后喊杀的声音,甚至看到自己的身影现显到凹石上,是月光亦或者是身后火把映出来的火光。
他不知道、他不敢回头看。弓箭头刺破了他的皮肤,弓箭柄在他怀里被捂热,又被冷风吹凉。
火光、喊杀声消失了,唯一与他同行的仅是那轮在空中悬挂的冷月。寒星下、冰河边,他仿佛都能看到子民的亡魂。
“我的兄弟早就死了、在故乡。”
他又一次重复。
篝火热烈烧得噼啪作响,零星薄雪卷进火舌霎时成了白烟,守卫军推杯换盏的声音就在身前不远。
而晟坐在残破的矮脚凳上用鹿皮擦弓箭。这杆弓箭年岁远超过他,从祖父、从父亲一代代传承下来。
零件已经老化到都会迟钝,每次滑出弓箭管都会咯噔咯噔地响几声,而后弓箭身总是过分炙热。
弓箭的衰老是人为抹不去的,他能做的只是除去其上斑驳的锈痕。
晟曾想过用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来形容这杆世代跟随着百里家族的弓箭。
可当他沉默着一寸寸摸过弓箭身,却发现它连外表都是狼藉的,满是林间穿梭是灌木枝叶留下的刮痕。
今天再早些时候,在驻地近郊昏暗阴森的山林里。
马贼的尸体横七竖八倒了一地,脚下的土地不知是因为久不见光还是鲜血浸染而潮湿。他扯着袖子擦去弓箭上不慎沾染的血痕,甚至没有心思应承他们对他百发百中的赞扬。
没有百发百中。
子弹出膛前卡在了什么地方,比预想的足足晚了三秒射出,于是,晟瞄准眉心的轨迹歪斜成了没入瞳孔。这杆弓箭是真的老了。
应该去翻新这杆弓箭。多年的损耗已经拖垮了它,它应该被从不得章法的照管中拯救出来,恢复成原来精准的样子。
可是,真的要将最后一件保留原样的东西也销毁吗?曾经的家早已成了断壁残垣。
家人也已经在生命里离去多年,只剩下这杆弓箭附着的每分风霜提醒他当初的美满,凝挂着对往昔的怀念和悔恨。
又或者说,晟与这杆弓箭如此相似。
内里已经折损得厉害,外在的瑕疵正在竭力遮掩,可毁坏的迹象藏不住了,分崩离析也近在咫尺。
那么,该修理的到底是弓箭,还是人?
晟突然想起很久之前在那座不起眼的低矮小房里,父亲靠在门口台阶上擦弓箭,母亲趁着日头足扯了细绳晒衣服。
而晟叽叽喳喳围着父亲问怎么用弓箭。那时弓箭是光鲜亮丽的。
父亲会用给弓箭身打蜡,用油脂润滑零件。那时弓箭是快的、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