箐箐又无端忆起早些年,与她共度仲秋时,她似无意般怨凡星阁清冷不似尘世,又同她讲那住在蟾月里揣着捣药兔儿的嫦娥。
讲她吞灵药、窃死生,讲她窥不破尘寰却偏要高攀琼楼玉宇、讲她高居神阙凌霄,清晖八百里也难掩却洒落的串串珠泪。
末了还长长地叹了口气,道:“嫦娥应悔偷灵药啊。”
彼时她不解先生的意,只觉得她颇为悲切又颇为颓靡,故此觉得稀奇:这么一位长袖匿刃的姨姨,这么睨生死的人儿,竟也会生出落拓来么?
由是开口去问,她只摇头笑道:“大小姐,你还年幼,过几年你便懂了。”
这年年又年年,她倒真真是最懂她的心思,此时竟叫她一语成谶。
神箐箐思勉强回转些许,也不知如今南辰王的神色,究竟是何种模样呢?
是消怠至极的怨,还是茫然的一片晦赦呢。
只好无言。
南辰王一个眼波扫去,先是瞧清了瞥箐箐那一眼里深锁的忧心。
再然后,便是红杏静躺在橘红的海里。
“箐箐,让我休息一下,明天我们就到了。”
箐箐差点忘记了,他们马上就到了。
每一分都痛至骨髓到现在心仍有余震,扰得自己惴惴不安。
箐箐扭头凝望窗外一成不变的圆月于朦胧之中散发柔和光芒。
听着鸟雀扑棱掠过的声响安抚心神,这熟悉场景似乎都和从前清寂模样没有区别,可好像突然又有什么变数现身于在这重复中蹉跎岁月。
那是一种强烈预感,就像有情人命定的相遇与重逢,可这些与她有何干系?
为何每回想在梦境被硬生生插入脑海中的另一份记忆,还有那凝望千年,心脏便如同刀割般疼痛难忍,不知不觉便湿润眼眶。
箐箐就好像从那虚妄中找到了弥补内心空缺的碎片——是段从遥远过往穿越至未来千年所得执念。
她的手曾抚过她深邃眼瞳,她们唇齿相依温柔缱绻仍留有余温。她似乎也低头在她耳畔轻唤过除“神女”以外。
原本该有的名字,会惹得少女娇羞红了脸颊。
泪流不止难忍声声哽咽,月兔都看出了自己痛不欲生,轻轻拭去眼角泪珠,可她却连于此哭泣的意义都不明所以——
她只能乖巧的点头,而南辰王在驾驶着马车。
他的阴谋、野心、罪孽、恨意,皆随着火舌一卷,化成一捧灰散如乘风落蓬,再也寻不见了。
但那些朝夕相处的日夜,那些沉甸甸的恩怨、阴谋与烂账,又怎能轻易饶过他?
南辰王在想,就裹进了一窑白瓷里,这么轻飘飘地碎了满地,琐屑落定沾他满身。他唯恐它日久天长揉进血肉,化入他满身肌理,到了该剥落剜下的时日不是玩笑,要葬送半条命的。
他仰头瞧那正抛洒万点阳光明媚的苍穹,眼皮上挂了什么呢,是一整块的石磨盘还是个千斤坠?
南辰王怔住,继而险些被骤然涌上来的倦意压垮。要睡吗、快睡吧…说不定这就是场梦呢。
等梦醒了,一切归回原地,晨钟暮鼓万事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