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这个人,凌云釉总共见过不超过五面,可他给她的压力,丁嫦加上一个徐嬷嬷都不一定抵得上。
她走上前,在离他三步远处站定,端方行一礼,“大人。”
墨昀合上医书,抬起头,今日他换了一身蓼蓝长衫,姿态看起来更加悠闲,身上的肃杀之气也减去不少,“我过来查一些药理,你忙你的。”
凌云釉抱着书,刻意忽略他的疏离,“奴婢已经忙完了,就差手里这本佛家典故没有放回书架上。”
墨昀指尖点到手肘近旁过去的第八本书,抽出来,“前面六册书都精准无误地放回了原处,这本为什么不行?”
凌云釉死死捏住书的边缘,默默回想方才有没有和雅安说一些不该说的话,也不敢愣上太久,于是一心二用,一边想一边回话,“这本是奴婢的同伴早上拿的,早上我没在旁边看着,所以不知道这本书的位置。”
墨昀也学着她一心二用,一边看书一边道,“雨过脚云婪屋垂,夕阳孤婺照飞时。”
他无端念一句诗,凌云釉直觉是和手上的这本书相关,“奴婢愚钝,请大人示下,这句诗是什么意思?”
墨昀却答非所问,“太阳马上就落山了,你大概还有一盏茶的时间把书放回原位。”
他的目光从手里的书上移开,落到凌云釉脸上,“太阳落山之时就是守阁人打坐之时,到时,整个藏书阁的门会全部关上,直到明天天亮时才会重新打开。”
凌云釉一听就慌了,手上这本书爱放哪儿放哪儿,她可不想被关在藏书阁里喂书虫,当下就想直接把书塞进面前这排书架里。
“位置不对。”突然插进来的吼声浑厚如钟,凌云釉被吓了一跳,阁内的光线又暗下去一分。
凌云釉无措地看一眼墨昀,那人已经把视线放回书上去了,摆出一副彻夜温书的架势。
刚刚他说的是还有一盏茶的时间把书放回原位,她试探着问,“不放回原位便不能走吗?”
墨昀翻了一页书,“那假和尚脾气不大好,特殊癖好也多,尤其见不得人乱拿乱放,今天兴许是因为便秘心情不好,脾气比平时好像还要大一点,所以,你还有不到一盏茶的时间。放不回去,不仅会被关小黑屋,可能……”
“你丫才便秘。”浑厚如钟的声音再次响彻整个藏书阁,把凌云釉震得一阵心悸,却始终听声不见人。
墨昀眼尾微微挑起,似笑非笑,话说了一大半就不继续接了。凌云釉也懒得追问,她得赶紧找出这本书所在的位置。
对了,这位大人刚刚念了一句诗,她默默跟着念了一遍。“雨过脚云婪屋垂,夕阳孤婺照飞时。”
她往前迈出几步,转到书架侧面,她懂玉,却不懂木头,书架看起来是用上好的木材制成,因为质地不错,只是她叫不出材质。
闻到书架上有淡淡的沉香味,凌云釉对着书架仔细看起来。侧面均刻了字,为了方便查阅,每排书架都刻了对应的名字,却并非是普通人家常用的壹贰叁肆。
玉白、天青、妃红、苍绿……她连看了四排,每排书架都是以颜色命名的。
她停下脚步,在心底默默解着墨昀透给她的那句诗:“雨过脚云婪屋垂,夕阳孤婺照飞时”,
这句诗描述的是一只宝石红釉碗,景德镇的釉里红瓷,对应的颜色是……釉里红。
光线越来越暗淡,凌云釉俨然已经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嘴里念着“釉里红”,挨排挨排得找。没有注意到,墨昀听她嘴里念叨的词后,抬起头望了她一眼。
这藏书阁内的书架实在是太多了,她差点跑断了腿,才在阁尽头找到了釉里红,第五层上果然有个空位,凌云釉忙把书塞进去,还没来得及松口气,背后光线一暗,门没有人推动,却在向内缓缓闭合。
凌云釉边追过去边喊,“别别别,我已经塞回原位了,别……别关。”
她的喊声不及守阁人一半大声,藏在暗处的守阁人不痛不痒地挖了挖耳朵,闭眼开始打坐。凌云釉被合上的门撞到了鼻子,疼得倒吸口气,捂着鼻子退后。
她还抱着门没关死的希冀,可惜无论是拽是踢是推,那门仍纹丝不动。
凌云釉寄希望于墨昀,她不信那人会在这儿待一晚上。
“大人”,这一声不像刚刚那么拘谨,甚至带了点狗腿的谄媚。“天都要黑了,大人如果不急着走,奴婢就帮你掌灯吧!”
墨昀闻后八方不动,完全不理会她的狗腿子。“你可以拿天蚕佩来换。”
凌云釉记起她和墨昀的约定,心想,哪有这么轻巧的事儿,大不了在这儿睡一晚上。
“大人误会了,有机会伺候大人是奴婢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奴婢去找找有没有照明的。”
她在靠墙的方桌上找到一盏灯笼,旁边还放了配套的火折,凌云釉本来只是来走个过场,没打算真找,直接略过,走了半圈回到墨昀身边,“大人,奴婢找遍了整个屋子都没看到火烛,光线太暗容易伤眼,不如明天再看,或者把书借回去看?”
“不借”,已经消失了很久的狮子吼又响起来,吼得地都震了一震。墨昀稳如泰山,翻了一页书,倒把凌云釉吓了一跳。“他不是在打坐吗?”
墨昀冷笑一声,“假和尚。”
从背后摸出一盏宫灯,“方桌上有火折,烦劳姑娘点个灯。”
见他准备这么充分,凌云釉只好不情不愿接过宫灯,把灯拿过去以后,墨昀便再不理她了,凌云釉点亮方桌上的灯笼,提着灯笼在藏书阁中转了一圈,里侧有大大的三扇窗,和门一样闭得死紧,凌云釉没有找到其他的出路,泄气得坐回雅安身边,摆弄着围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