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釉走到溪边掬了一捧水拍到脸上,透过月光凝望着水中自己的倒影,很难把现在的自己和当初的样子想到一处去,那时候无论背后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至少人前她还是光鲜的。
穿不完的绫罗绸缎,吃不完的珍馐美味,即便是她用的护肤的凝露,也是一瓶就需要花上百两银子的上品。
再看现在的自己,肌肤还算是白皙,自从进了杀手堂,无论她怎么注重保养,都免不得被晒黑一点。
最初觉察到的时候,她害怕得睡不着觉,那段在扬州的日子里,容色就是她的命,是她活下去的底气。
一批入阁的同伴个个怕死,是因为他们没有陷入过生不如死的境地。
死,算什么?
回忆占据了思绪太久,凌云釉握紧拳头狠狠砸在水面上,水面破碎,很快恢复平静,再看时,倒影中她眼里的惊惶已经全部褪去了。
梦里她背不出来的两句诗是“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无数个夜里,书生们用来附庸风雅的风花雪月,却成为她最大的噩梦。
那之后,她尝试过很多加深记忆的方法,她不曾拥有过目不忘的天分,却生生练出了过目不忘的本领。
风里总是飘来沁人的湿气,衣裳上的汗液被风干了,凌云釉不顾还未降下去的热度,又练起了轻功。
树上的黑衣青年看那女孩子在溪边发了好久的呆,在这之前他已经喝光了一壶秋露白,想着要不要再摸去朔风堂的酒庐顺一瓶过来,一来一去一盏茶的功夫都花不到,可他酒意上头,就是懒得动,他晃了晃酒壶,自言自语道,“墨昀那小子要是去学酿酒,下一任酒仙恐怕就没那酒疯子嫡传弟子啥事儿了,死家伙就晓得误人子弟。”
空酒壶被他往腰上一拴,反手从背后拽出一把琴,他瞥了一眼不远处苦练轻功的小姑娘,这已经是她第十一次从树上摔下来了,看着挺精明一姑娘,还真不是学武的一块好料。
凌云釉这次在半空坚持的时间有点长,她似乎摸出了一些门道,没等她窃喜,一道琴音劈面而来,慌张之下,脑海里所有的诀窍都褪成空白,一直支撑身体平衡的那道气瞬间卸去,身体失重下落。
但很快,她就找回了一丝清明,这次她飞得比哪次都高,就这么毫无缓冲得落地,不死也要摔成残废。
她伸手去抓离得不远的树枝,遗憾的是,她选中的这棵树已经是半死不活的状态,树枝太脆,她手刚握住就被带着一同降落了。
她没有崩溃大叫,她总觉得这样会显得有点儿蠢。分心去听琴音,文人向佳人求爱的一首曲,却隐约缠绕着一缕哀伤,失了原曲的味道。
想象中臀部开花的场面并没有到来,落地之前她感受到三股柔和的力道拖住了她的身体,令她下坠的劲头得以缓冲,摔得有点疼,好在四肢都在,没有骨折的迹象。
她站起来甩了甩胳膊,确认没有哪里受伤,猜到是树上的黑衣人出手救了她,正准备道谢,那人的嘲讽先一步到来,混在凤求凰的琴音里,“轻功这么差,在这里,是活不了多久的。”
感谢的话咽回了肚子里,凌云釉也不甘示弱,扬着下巴,眸光中含着挑衅,“顾影自怜,是弹不出凤求凰的意蕴的。”
黑衣青年似乎有些意外,琴音消弭在指尖,“你懂琴?”
夜色里,凌云釉不能看清楚他的容貌,可是那双眼睛在茫茫无际的黑暗里迸射出鹰凖般的锐利光芒,她这才反应过来,她在枭阁中见过太多这样的眼神,即便是拥有春风化雨气息的人也不例外。
把先前想说的话咽了回去,她反问,“你懂武功?”
把琴绑到背上,黑衣青年挥袖跃下树梢,他落地时,没有惊动足下的任意一粒尘土。“看不出来吗?我不仅懂,我武功还很高。杀手阁最厉害的愣头青在我手下绝对走不过半招。”
凌云釉想说什么,偏头看见了他肩头的琴身,眸光微动,她眨了眨眼睛,“你背上的是玄机琴?”
黑衣青年也偏头看了眼琴,“你果然懂琴。”
凌云釉咬了咬嘴唇,眼波微澜,她的思绪飘回很多年前——父亲弹琴的时候背脊习惯微微拱着,周身是化不开的慵懒与落拓,透过多年时光,想起来还是觉得温暖,她抬起手,慢慢伸过去,“可以让我摸一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