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间,雪落得更急了,但丝毫不减秦楼楚馆的热闹。醉歌楼今夜改选花魁,又比别的妓馆更要热闹三分。
高台上,几名雅妓弹吟舞唱,为争夺魁首各显神通,各有各的风姿。台下设了二十来张红木方桌,一桌坐四人,看到兴起之处,便齐齐爆出喝彩。
陈震换了便服,从楼梯上到二楼,走到角落里那一桌前,“这里可坐有人了?”
楼中桌桌满员,只有这一桌还空了三个位置,一人独霸一张桌子。桌前的男人一身华裳锦缎,非富即贵。五官比一般的人更为深邃,眼珠子里似乎还透出一抹惊异的冰蓝。他一颗接一颗地剥着花生米,已经装满一碗,却不见他吃。
“没人,随便坐。”
陈震一挥袖袍坐在长凳上,上身挺拔如松,“今儿有事儿耽搁,来晚了,不知道绿腰姑娘可表演过了?她的舞蹈可是一绝。”
蓝眼珠侧头看向高台,“第一个上场的就是她,你来晚了。”
陈震面露惋惜之色,“可惜了。”
叹完这句,他身子微微前倾,声音只够两人听见,“扶韦的女儿找到了。”
盘子里的花生终于剥完了,蓝眼珠捻起一粒抛进嘴里。“杀。”
陈震一愣,“只是个看人杀鸡都会害怕的姑娘,我敢保证她什么都不知道。”
蓝眼珠缓缓抬头,嘴角噙起冷笑,“心软?”
陈震唇线紧绷,却没有接话。
“理解,相处了这么多年,便是畜生都处出感情来了。可我们不是没有给他机会,明知老皇帝已经开始猜忌他,宁可死也不愿背弃。这就怨不得我们了,这把威震边关的刀若是不能为我们所用,那我们要做的,就是宁可毁掉他也不能让他为敌人所用。”
陈震两手紧握成拳,分别撑在左右大腿之上。“为母国效力,陈震百死无悔。只是扶家姑娘太过无辜,她死或不死,扶韦的结局都不会变。”
琴音换成一曲雄伟激荡的《十面埋伏》,蓝眼珠眸里的冰蓝色变得更深了,“不一样。万一她再次被守备府抓回去,纵是威远将军一身傲骨,为了保全亲身骨肉,定然会选择认罪。我废了这么大一番功夫布这个局,可不仅仅只是为了除掉一个战功显赫的大将军。”
陈震明白了,只要扶宁未落在朝廷手中,依威远将军的脾性,宁可自绝狱中也不会认下通敌卖国的污名。他一死,不仅会寒了边关将士的心肝,可能还会激起民怨沸腾。届时,兵不忠君,民不信官,燮国从内里开始分裂,母国便能借此机会直捣黄龙,一举攻破。
威远将军一生忠君报国汗洒边关,怕是至死都不会想到,他的愚忠会终结在君上的猜忌与见不得光的鬼蜮伎俩里吧!
平日里十分抢手的醉歌楼包厢,今夜却只迎来了一桌客人。
墨琮脸色不虞,“你实在不该来找我,你在守备府里露过脸,若是被人认出来,指不定要拿威远将军的事大做文章。”
秦州站在窗户旁,道,“秦州保证来的时候绝对没人看见,请殿下放心。”
墨琮黑沉的脸色稍缓,“七哥怎么会沾惹这件事,威远将军可不是扬州城里那个七品芝麻官。”
“秦州只知服从命令,不懂堂主心思。殿下,被守备府里的人发现之后,我的一个同伴独自带着将军千金逃走,我和黑卫寻了一整日,都没寻到人。我知道平康城里四处都散布着殿下的眼线,烦劳殿下帮秦州寻一寻,秦州和堂主都感激不尽。”
墨琮灌了一杯冷茶下肚,凉凉瞥他一眼,“你倒是会说,我今天就偏不卖你家堂主面子,你能拿我怎么样?”
秦州直直盯着他,“殿下不帮?”
墨琮心想:威胁谁呢?
“不帮。”
秦州叹了口气,“好罢!秦州不勉强殿下,任务没完成,没脸回枭阁,又想不出办法出平康,现
在全城都贴满了我的画像,与其东躲西藏,还不如现在就大摇大摆地走到守备府去认罪。”
说着,向门边走去,一步当十步,慢慢磨到门口,手搭上门栓。
墨琮额上青筋跳了几跳,“回来。”
秦州偷笑,转过身时又如先前一般严肃正经。“秦州谢过殿下。”
***
此时的墨昀还不知秦州与凌云釉在平康城中遇到的困境,依照原来的安排,他是打算让云叶陪裴云去药王谷,虽然裴云身怀不输自己的好本事,但这几年受病拖累,也不知道能用的还剩几成。即使命人暗里护他们安全,他还是放心不下,准备自己亲自跑一趟。
没成想,福伯会在这个当口出事。
自上次阁主来探视过后,福伯仍是时睡时醒,满嘴胡言乱语,过了几日,墨昀发现福伯昏睡的时间变长了。
裴云忧心福伯的身体,看病的事情一拖再拖,直到前日裴云吐血昏迷,墨昀就知道他的病是一定不能再拖了。
他先和陈大夫说好,让陈大夫当着裴云的面宣布福伯的身体已经无大碍,裴云问起福伯时常昏睡的原因,陈大夫解释是摔了一脚,大脑受损,负荷不起长时间的走动思考,随便动一动,就会觉得累,让大脑休息的唯一方式就是睡觉。
裴云考虑再三,还是决定立时动身前往药王谷。若是时间耽误得不久,他可能三月后就能回来,走前千叮咛万嘱咐墨昀务必好好照顾福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