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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0 章(1 / 2)

静尘师太满脸诧色:“方丈?”

来人正是缘觉方丈等人, 方丈身后,则是寺里的一众大弟子,再后头, 挤着长安各道观的观长, 就连刚从外头赶回来的见天和见仙, 也都在人堆里, 加起来乌压压约有近百人人之众, 灯火映晃, 将窄巷照得人影憧憧。

众人模样狼狈不堪, 俨然刚经历一场恶战, 表情或恼恨,或疑惑, 一边用目光找寻着什么, 一边说:“怪了,那邪物明明朝后巷遁来了, 为何又不见了。静尘师太,刚才你可瞧见那邪魔了?”

静尘师太愕然四顾:“没瞧见!方丈, 耐重从阵法里逃出来了?”

缘觉方丈望着头顶那渺无星痕的幽暗夜空,久久未语。

明心等人素来颇重洁净, 此刻也是满身污汗:“方丈, 为了对付此物,寺中可是头几日就开始打造陀罗尼经幢。弟子想不明白, 那魔物既是佛门叛徒,为何我们排好的阵法会无端失灵。”

缘觉方丈尚未答言, 却见前殿上空又亮起一道急电, 怪声越来越大, 连佛堂里都传来巨响:“不好, 那东西又遁到前殿去了。”

有道士惊道:“听这动静,这魔物竟在破坏殿中的罗汉像!”

众人都惊讶到无以复加,妖邪之物向来对佛殿避之不及,这耐重竟如此藐视佛门,不,何止藐视,简直怀着切骨的恨意。

“孽海无涯。”缘觉方丈叹了口气,洪声道,“吾等不能被此物所牵引,明心、见性,到前院重新将陀罗尼经幢竖起,即刻换罗汉阵。”

“是!”

缘觉方丈率先迈步,巷子里重新喧杂起来,静尘师太拽着段青樱留在原地,眼睛却细细辨着众人神色,众人或是使出轻功急纵,或是干脆掠上墙头,一个个都是全力备战的模样。看了一晌,她再无犹疑,趁乱护着段青樱逆着人潮中朝前走,等巷中人都走空了,这才拐出了厨司后头的巷口,出了寺,便大肆拽着段青樱飞纵起来。

段青樱仿佛终于发觉不对劲,忙要挣脱静尘师太,静尘师太抬手就点住了段青樱的哑穴,然后把她往腋下一夹,腾空跳上了对面那座院落的院墙。

那是一座小院,与大隐寺只隔着一条巷子,院中静幽幽的,显然无人在内。

静尘师太落了地,摸到其中一间厢房,推开门,入内,掩上门。

一灯荧然。

房中只有一床、一席、一桌。

静尘师太制住段青樱几处要穴,把她轻轻放到床上,自己则立在床畔侧耳倾听,大隐寺内梵音阵阵,却压不住那掀天而起的阴戾怪声。

静尘师太嘴边微露笑意,先从袖中取出一粒药丸给自己服下,随后快步走到桌边,揭开香炉,把一块香料投了进去。

做完这一切,静尘师太回头看了看床上动弹不得的段青樱,仿佛有些不忍,假惺惺地叹了口气。

叹气归叹气,她还是毫不犹豫点燃了那块香料。

很快,香炉里冉冉升起一缕轻烟,随着那烟气幽幽扩散开来,整个房里都弥漫着一缕辣油似的古怪香气。

静尘师太为了等待香料起效,耐心在桌边坐下来,忽觉不对劲,忙要一跃而起,结果迟了一步,外头忽有一支凌厉的金箭透窗射入,一下子射中了她的右肩。

静尘师太心知中计,忙要纵身往后逃,哪知这时候,前门被人一脚踹开了。

进来的是蔺承佑,后头则是见天和见仙,再后头,居然还有绝圣弃智,以及一位身裹披风的小娘子。这小娘子静尘师太认识,是滕将军的女儿。滕娘子身后则是一位身量高大的护卫,奇怪的是,那护卫手里居然端着一个水盆。

见天在后头看到屋内景象,简直瞠目结舌:“静尘师太?真是你。”

静尘师太左手固着右肩上的那只金笴,转眼就痛得冷汗淋漓,望着来人,表情比他们更惊愕:“你们、你们这是做什么?”

旋即愤然看向蔺承佑:“世子,你为何不分青红皂白伤人?刚才段檀越说她跑累了,贫道只是带她在此歇一歇,”

蔺承佑身负箭囊,径自跨入屋内,打开香炉炉盖,把那块香料掐灭了取出,讽笑道:“歇一歇?顺手还点燃阴毒至极的天水释逻么?”

静尘师太愣了愣:“天水释逻?”

蔺承佑在手里抛了抛那块沉檀色的香料,点头笑道:“没想到今晚都这样乱了,师太取胎的步骤还是纹丝不乱,也对,要谋取月朔童君,离不开这个好东西。点住穴位只能让孕妇不动,却没法让其保持清醒,毕竟人在痛到极点时会自发昏过去,有了这种香料就不一样了,这东西能时刻刺激人的心魂,再痛苦也始终神志清楚,只有如此,才让这些妇人全程看到自己腹内胎儿被取出的景象,继而将满腔怨恨透过脐带传给胎儿,不这样做,又怎能获得月朔童君。如今人赃俱获,师太还有什么话可说。”

静尘师太张了张嘴:“不对,我刚才一进来屋子里就有这东西了,这断然不是我点的。”

蔺承佑一哂,走到床边给“段青樱”解了穴。

“段青樱”忙从床上坐起来,一指静尘师太道:“她点了我的穴道,然后亲手点燃了这香料。”

静尘师太死死盯着段青樱,今晚她一到寺中就去了西翼,当时这个“段青樱”正好从房里出来,此前她只见过段青樱几面,不算熟,但也能一眼认出段青樱。当时她仔细瞧过了,模样对,嗓门也对,贴身侍婢也对。

她谨慎惯了,即便如此也不忘再三核对,刚才虽趁乱带走了段青樱,她掌心却一直在试探对方的内力,经过再三确认,这小娘子的确没有武功在身,加上别的方面都对得上,她才敢确定段青樱真落入了自己手中。

这一点,在她给段青樱点穴时,再一次得到了验证。

怎知一切全是假的。

她缓缓将两道毒蛇般冰冷的视线投向蔺承佑:“你找人假扮段青樱?”

这个局能做到这份上,简直让人防不胜防。

蔺承佑摸摸耳朵:“找的还是不会武功之人,前后找了三日,费了我不少工夫,好不容易才在宫里找来一个模样差不多的宫女,装扮装扮也算够用了。不做得这样细,又怎能引你这样的‘大邪物’上钩?静尘师太,不——”

他笑意慢慢敛去,一字一句道:“皓月散人。”

见天和见仙趁机护着那宫女出了屋。

静尘师太左手摁着右肩上的伤口,身子悄然往后挪,眼珠在眶子里微微转动,似在盘算应对之计。

蔺承佑装作没察觉她的盘算,懒洋洋道:“其实你本可以做得更小心,可惜这几日因为封城处处受制,你没法像之前那样细细挑选孕妇,却又急着谋求下一具月朔童君,无奈之下,想起段青樱有孕却不敢告诉人的事,便把主意打到了她的头上。至于你为何知道她的秘密,自是她们到玉真女冠观抽签许愿时,你悄悄躲在暗处听来的,这手法,就跟你得知舒丽娘和小姜氏的秘密时如出一辙。”

说到此处,他一哂:“这些妇人只当玉真女冠观许愿灵验,整日络绎不绝到观中赏花和求签,怎知你这位道貌岸然的住持,是一只披着人皮的豺狼。”

静尘师太不动声色退到了后窗前,身子忽一侧,用未受伤的左肩猛地撞开窗扉,没等纵出去,表情就僵住了,数十名金吾卫在后院中静侯,无数支寒光闪闪的箭矢指着她,只要她胆敢跳出去,立刻会被射成筛子。

静尘师太眯了眯眼,回手便要扬出大把暗器,怎知还发力,手指就一麻,越使力,那股胀麻的感觉就越明显,渐渐连胸口都如同压上了一块大石头,让她浑身动弹不得,她又惊又恨:“你在箭上喂了毒?”

“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蔺承佑左手依旧握着那张金弓,右手却从袖中抖出一抹银星,抬手一扬,锁魂豸二话不说将静尘师太捆住。

静尘师太忙要咬舌,银链的末端却探入她口中,快如闪电,让人根本不及防备,她只觉一股铁腥气充斥着口腔,恶心之下不得不松开口。

“想死么?”蔺承佑,“劝你省点力气,在我没问到想问的话之前,你连死的资格都没有。”

静尘师太挣扎一番毫无效用,反倒从容起来了,看着蔺承佑,忽而一笑:“耐重已经闯入了寺中,你不去帮着老和尚降魔,倒有心思在此处与我周旋。此物虽未全部恢复阴力,屠杀一寺僧人可是不在话下的。”

蔺承佑抱着胳膊,笑了笑。

静尘师太目光颤了颤,脸色阴了下来:“那阵法未破?”

“叫散人白忙一场。”蔺承佑偏过头,对着屋外道,“滕娘子,这位‘静尘师太’那日是怎么同你说的 ?”

滕玉意越过绝圣和弃智的身畔,进屋不紧不慢说道:“那日她跑来寺中告诉我,我遗失在地宫的步摇找不到了,说完这话,她就借故同明心和见性两位法师到后头用膳去了,我猜她就是那时候摸清了寺中的格局和阵法,所以她才料定今晚寺里困不住耐重。”

蔺承佑粲然笑道:“听明白了?这样一件小事,大可以让你的底下人捎话给滕娘子,可你为了提前窥伺大隐寺,居然亲自跑了一趟。我们既怀疑你有问题,知道你到寺中来过了,又怎会不作改动?今晚你虽释出了耐重,可它一来就被陀罗尼经幢困住了,刚才你看到的那一切,不过是我们为你准备的障眼法,这一点,就连各家道观的道长也被蒙在鼓里。”

静尘师太不接蔺承佑的话头,却只顾着打量滕玉意,忽然露出恍悟之色,点点头道:“那日闯入静室的人就是你。枉你在我眼前晃了好几次,我却始终没把那黄脸大胡子的少年跟你这如花似玉的小娘子想到一块来。”

说着横目斜睨蔺承佑:“早知道你与蔺承佑私底下有了攀扯,我就该——”

滕玉意忙要怒斥静尘师太胡说八道,可没等她开口,锁魂豸就似乎受到了小主人的指示,身子一探将虫尾堵住了静尘师太的嘴。

静尘师太皱了皱眉,这次除了一股铁腥味,还有一股热烘烘的臭气在口腔中弥漫,那味道臭得离奇,她略一皱眉,突然怒睁双目:“蔺承佑,你居然——”

这虫子居然在她口中放了个屁。

她恶心欲呕,气得破口大骂:“小畜生,你连这样下作的手段都使得出?!你竟敢如此羞辱我!!”

蔺承佑笑得很无耻:“这虫子随心惯了,你要是再当众放屁,下回它说不定直接在你口里——”

静尘师太头皮一麻,这话的意思莫不是,这虫子还会在她口里屙屎?

她恨恨然看了眼蔺承佑的耳垂,他生得极俊美,耳垂那抹一闪即逝的红,她可是瞧得清清楚楚,冷笑道:“我是不是胡说,你自己心知肚明——”

蔺承佑目色一沉,静尘师太便觉那虫尾又探进来,她唯恐虫子真在自己口里屙屎,吓得忙把后头的话又咽了回去。

“我问,你答。”蔺承佑笑道,“胆敢耍花样,我有无数种法子折辱你,不信?大可以试试。”

静尘师太哪敢再试。

她愤懑地喘着粗气,牙根恨得直发痒,一时不敢再盘算别的,只按耐着恼恨道:“好,只是在我回答问题之前,能不能请世子告诉我,我是何时露出的破绽?”

蔺承佑心知此人心计深沉,直接问她幕后之人是谁,必定问不出什么,不如先干脆与她周旋,再趁其不备探知答案,于是笑了笑道:“你最大的破绽,就是你多此一举嫁祸舒文亮。”

“多此一举?”

“还是先从舒丽娘的死说起吧。”蔺承佑道,“这妇人是去年七月才来长安的,中秋那晚与郑仆射相识,之后便住到了春安巷,腊月怀孕,至今有三个多月了,她怀孕前鲜少与人往来,怀孕后更是深居简出,我问了舒丽娘的下人,除了舒文亮,这三月没人去拜访过她,而从凶手动手前盯梢舒丽娘来看,此人似乎不肯在春安巷行凶,这样做似是怕被舒丽娘的邻居认出自己的身形,照这样看,除了舒文亮,凶手不可能是别人了。

“可是经我仔细查问,原来这三月除了舒文亮,还有一位个头矮小的人去过春安巷,只不过这个人并不是专程去拜访舒丽娘的,而是借着腊月过大年的机会挨家挨户上门送年符。

“这人到舒丽娘的宅子送完年符,顺便与舒丽娘说了许久的话,走之前对舒丽娘说观里的香很灵验,闲时不妨到观里去上香求个平安。

“此前我问过好几回,舒丽娘和下人和邻居都没有想起来这件事,这当然是因为,没人会想到一位送门神符箓的道长会与一桩凶杀案有关。直到我换了一种问法,向她们打听近日可有僧道上门,她们才想起这件事。

“知道这件事后,我便顺势往前查,原来早在那日之前舒丽娘就去玉真女冠观烧过香了,我猜你听到了一点她的秘密,然而不是很确定,而你为了不伤及自己修为,动手前必须确定孕妇本人做过恶事,为了弄明白怎么回事,只好暗中跟踪舒丽娘,知道她住在春安巷,便假借着送年符诱惑她再去观里上香,听说你们观里求签不需另添香火钱,但一贯有个规矩,就是必须在神像前说出自己的心愿,这样才会灵验。那间求签的静室无人,没人会想到这个规矩是为了方便有人暗中偷听。

“没多久,舒丽娘果然又去玉真女冠观上香。起初我只顾着调查她与小姜氏常去的那几家铺子的重合处,却忽略了两人行程上最明显的一个交汇点——玉真女冠观。因为我万万想不到,一家道观的道长会与这起连环杀人取胎案有关。”

滕玉意在旁听着,暗自点了点头,玉真女冠观是当年的玉真公主所建,为建此观,公主特地请来了百名天下异士,布地宫、请天君,就连公主自己也自奉“真人”。公主仙逝后,观中依旧香火鼎盛,除了定期举办赏花会和诗会来笼络京中贵妇,历来还有个说法,就是女子若是在观中求签许愿,会比旁处更灵验,故而多年来香火不断。

静尘师太冷冷一笑:“这又如何,她们去我们观里上香,就能证明她们的死跟我有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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