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薛家在秦淮河画舫上放出话去, 说有个王爷的义子要买昆明池旁的小宅子,将于某日申时在某处交易。交易之时, 房舍牙保铺子左近果然来了不少探子。
申时左右, 富商家的管事来了。陶瑛与他前后脚到。此子一进门,铺子里四五个人都拿眼睛偷偷瞄他。张子非扮作想买房子的模样跟伙计扯淡, 混在一群盯梢人里头偷瞄陶瑛。
陶瑛买宅子使的名字是萧瑛,重庆府人氏。掏钱极大方,还给了伙计二两银子的赏钱。双方很快把手续办完。那管事出门左拐, 没人搭理;陶瑛出门右拐, 连张子非在内远远近近跟了一长串尾巴。陶瑛莫名其妙回头望了几回,忽然撒腿就跑。众人撒腿就追,可谁跑过他?眨眼就不见人影了。众尾巴颇为尴尬的面面相觑, 有两个还互相拱手, 如鸟兽散。
身为尾巴的张子非身后还跟着尾巴呢。她扮作毫不知情的模样悠然步行, 走过七八条街进了一家酒楼。等尾巴追到酒楼已不见其踪影。酒楼是孙家开的。
然而……除了这尾巴, 还有另一个尾巴。人家干跟踪的都是不远不近的缀着, 装作与被跟踪者凑巧同路的模样。可这位哥们伸头伸脑的, 看张子非不见了便飞快冲出街巷,找到了背影又缩进街边铺子。
张子非从孙家的酒楼溜出来时, 前尾巴正在里头四处找她,后尾巴扒拉着隔壁铺子的门探出大半张脸,眼睛瞪得滚圆。张子非实在没法子不笑, 偏也没空搭理他, 拿起脚就走。这哥们赶忙跟上。
又走了两条街后, 张子非飞快拐入一条小巷。跟踪的哥们撒腿就跟着跑。拐过弯一望,没有人!这巷子很短,他快速跑到另一头——还是没有人。遂懵了,立在拐弯口张望着原地转圈。张子非就坐在墙头上看他转,心中默默数数。数到整整十个,他竟开始转第十一个!张子非忍无可忍:“你就不会抬头看看么?”
那哥们立时道:“有理!”乃仰起头来,正好对上张子非的脸。对视三秒钟,他指着张子非喊,“你不是那天的姑娘!”
张子非从墙上跳了下来。“我不是。你跟着我作甚。”
那哥们登时尴尬,手足无措了一阵子便东张西望。半晌忽然说:“我没跟着你……我……碰巧也走这条路……”张子非看了他半日,他竟然理直气壮起来。挺胸抬头又说一遍:“我没跟着你!我碰巧也走这条路!”
张子非轻叹:“卢慧安怎么会有你这么蠢的哥哥。”少说能笑话她半辈子。
此人便是卢二爷,闻言登时蹦了起来:“你认得我三妹妹!我就知道你认得她!她在哪儿!”
张子非回头扫了他一眼:“告诉你作甚?你告诉官府、派人把她抓回大高玄观处死吗?”
卢二爷傻了。半晌,颤声道:“为……为什么……会处……处……”
“大高玄观是皇家道观,进去的人便不能出来。出来被抓到自然要处死。”
“可……太子说他能向圣人求情,放三妹妹还俗。”
张子非再叹:“此乃太.祖爷定的规矩。恐有杨玉环之祸。漫说圣人,连老圣人都没法子放太妃还俗。慧安算老几。太子哄你。”她正色道,“卢先生莫再寻慧安了。她哪里敢见你。像你这样的二傻子,人家但凡想套你的话,就没有套不出来的。”
卢二爷呆了片刻道:“我如何好套话!我那是信了他们!”
“因为人家说什么你都信,故此你才什么都会告诉人家。”张子非毫不留情道,“被人跟踪了也察觉不出来。”
卢二爷无话可驳,竟当场又转了两个圈,跌足道:“我……我竟不再信他们胡言乱语!”
“你口风实在不紧,轻易就会暴露慧安的行迹。”张子非道,“她还不想死。”
卢二爷半晌说不出一个字,眼睛都急红了,圆睁着掉下泪来。张子非忽然觉得自己在欺负人,轻声道:“日后早晚能相见,现在委实不是时候。烦请卢二爷尽量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太子也好、旁人也罢,来跟你打听慧安时,你尽量什么都别说。”
呆了半日,卢二爷忽然说:“我跟她到一处去行么?”张子非轻轻摇头。卢二爷抹把眼泪,又过了许久才道,“那……那个王爷的义子……可好?”
张子非想了想道:“那小子嘛……今年十八岁,辽东人。养父三十八岁,没有养母……”她遂将陶瑛当日回答法静的那番话转述了。
卢二爷听罢皱眉道:“才只认识五六百个字,我三妹妹四岁时就认识上千字了。四百来亩地也太穷了。”
张子非道:“这些都是他认爹之前的事儿。如今他有个王爷义父,已不会缺钱。再说,那小子是慧安自己挑上的。”
“那……那小子若回京认了……亲爹……我三妹妹的身份……”
张子非肃然道:“王爷自有法子替慧安另置个身份。在此之前,不可被什么太子世子官老爷之类的人察觉。”
卢二爷忙说:“我知道了。你告诉三妹妹,看男人要仔细斟酌,不可随意相信。”张子非似笑非笑瞧着他。卢二爷不好意思,嘀咕道,“都说了我先头不过是信了他们。如今我不信他们了,他们便再哄不着我。”
张子非嘴角微抿:“你就不怕我也是哄你的?”
“不会。”卢二爷认真的说,“你说话时神色跟我祖父一样,不会哄人的。”
张子非忍住想揍他一拳的冲动,摆摆手:“再见。”转身就走。
“姑娘!”卢二爷忙跟上来,“我若哪天……想烦劳你传个话……”
张子非迟疑片刻道:“我这就要去松江府。过后再说吧。”
卢二爷接着说:“我住五福街的长春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