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戏园子里, 转头瞄着满堂神色古怪的凤子龙孙,薛大和尚十分感慨。
朝中要紧官职空缺乃太上皇说了算。金陵妓馆凌波水舫门路通天。除了开外挂的忠顺王府,诸王皆不知东家是谁。身为走狗,郝家一直不敢自爆。
然而王子腾搅臭了他们家的名声, 也就堵死了其婚姻上升通道。他们遂急了。再不走到台前,眼看第四代又要沉入幕后。
京城听波小阁有粉头和各王府一一对应,撺掇他们派要紧人物亲来江南。说除去谋取水灾案后空缺的官职之外, 还可探听凌波水舫的东家。郝家略施小计便可以让各家都以为, 独自己知道那个有门路之人便是郝连波。
郝家的失算是, 金陵不是京城。
本来嘛, 连皇帝家在内也就六家,金陵城又大。设法跟他们分开相见,红豆碰不着绿豆。可十里秦淮的名声,谁会不去?各位爷们难免擦肩而过, 心中暗自琢磨怎么他也来了。
然后郝连波死了。郝家的项目各自独立,不论吴太太还是李夫人皆无法代理郝连波的工作。失了掌舵人,凌波水舫必然混乱。官印拍卖生意无法进行, 各位爷们不得不互相联络打听。
接着薛蟠给司徒暄科普骗术。十三杀死郝家走狗梁东家,拉扯上庆王府。司徒暄只需静候在应天府衙外, 便能守到庆二爷。
至于锦衣卫的谢娇娇, 身为凌波水舫同行, 很可能负责监督郝连波。最近郝家出的事儿太多了。她大概是跑去试探庆二爷的, 没想到会被看上。
有趣的是, 不知道庆二爷如何作想, 竟然不止请了堂兄弟们,连贾雨村甄应嘉孙家薛家等一并请了。江南官场与京城枝叶相连,此事绝对值得八百里加急。凌波水舫和听波小阁同时揭开盖子——嗯,这两颗棋子基本报废。
太上皇肯定会生气的。而诸位被两家妓馆蒙着耍的凤子龙孙应该已经生气了。
戏园子的气氛比较奇怪。包厢里,卢慧安悄悄跟陶瑛说了几句话,陶瑛立时告诉了忠顺。忠顺乃皱着眉头大声道:“旁的我管不着,只一件。世上没有什么长生不老药,你们祖父也不稀罕那玩意。”
众人啼笑皆非。庆二爷笑道:“叔父放心,我们不是来求什么长生不老药的。”
“那也罢了。”忠顺道,“晖小子,还有别的事儿没有?”
“没了。”
忠顺站了起来:“戏也唱完了,还不错。我先走一步。”
各位爷们悉数站起来:“送叔父。”
忠顺大摇大摆领着陶瑛等人走了。
庆二爷恭送到戏园子门口,回头问道:“哥儿几个也算有缘,晚上我做东,请大伙儿赴宴如何?”
太子笑道:“好。劳兄弟破费了。”遂也告辞。众人相继离去。
薛蟠本欲算着不早不晚的功夫混在人群里头走,不想庆二爷打发了个人过来。说回头还有事儿想请教,烦请师父暂留。无奈,便让薛二叔先领着全家回去。
兄弟们走了之后庆二爷便不再自己送客,让小厮喊薛蟠去了后头。走到廊下,小厮“嘘”了一声,让薛蟠放轻脚步。二人蹑手蹑脚溜入一间屋子。这屋子应当不小,但薛蟠他们进的是小隔间,屏风那头才是正屋。
耳听那边庆二爷道:“我身为世子都给你赔不是了,你还生什么气。”
有个女声硬梆梆的道:“奴家不敢生世子的气。”
庆二爷道:“脸上连点子笑纹儿都没有,还不是生气?”
“奴家不敢。”
薛蟠咳嗽两声。隔壁先是安静了片刻,随即庆二爷恼道:“闹什么呢?”
“贫僧是故意咳嗽的。”薛蟠大声道,“就二爷这架势,一辈子也别想打动姑娘芳心,贫僧忍不了了。”他走近屏风靠近间隙。“生气又不是买东西,给钱就拿、不喜欢可以换一个。生气是情绪、情绪!情绪不受理智控制。哪有什么不许高兴、不许伤心、不许生气的?你把姑娘得罪了,你赔不是;没消气说明你把人家惹得太厉害,你得接着赔不是。一直赔到人家气消了为止,明白不大哥?”
隔壁又安静了片刻,庆二爷道:“她要是一直不消气呢?”
“贫僧刚才不是说了吗?一直赔不是到气消了为止。你做点惹人高兴的事儿也行啊。比如买个她喜欢的礼物,带她出去撒欢儿玩,端茶倒水讲笑话,作小身段哄着。哪儿能高高在上啊!”薛蟠小声嘀咕,“要不是你爹有钱,准得单身一辈子。”
隔壁的女声道:“是不明师父不是?”
“是。”
“可要过来相见?”
“不必了。咱们两家毕竟是竞争对手。”薛蟠直言不讳道,“谢姑娘你本人就没少抢我们家生意。”
谢娇娇大笑:“不明师父如此小心眼么?”
“旁的事儿贫僧从不小心眼,只除了钱。”薛蟠道,“庆二爷,其实和谢姑娘性情容貌相似的姑娘我们天上人间也有。”
庆二爷恼道:“把那和尚给我轰出去!”
离开屋子之前薛蟠喊了一句:“您若过来打八折!”谢娇娇又大笑。
才刚回到薛府,司徒暄派来的人已经候在门房了,正是他身边的那个书童。书童上前打罢千儿,低声道:“我们三爷想请教师父,忠顺王爷会不会是被人哄到金陵来的。”
薛蟠道:“三爷想多了。贫僧看那就是个巧合。不过,也保不齐有人想利用这个巧合。”
书童点头。“方才进庆二爷包厢的仿佛是花魁娘子谢娇娇?”
“对,那位爷们哄女人毫无天赋,大概要落空。”
书童咧嘴一笑,行礼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