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红芳成亲当日, 有人夜半三更潜入客栈绑走了卢二爷。张子非立时道:“必与咱们相干。走得不远。”法静点头。
他们早已猜疑今晚可能会出事,皆穿着全套行头。遂立时上了客栈屋顶。四面张望,阒然无声。二人想了想,赶往李氏钟表行。
到了地方一瞧, 此处也毫无人声。铺子后头有个小院,他俩翻了进去,赫然发觉一间大屋子门是敞开的。屋中火盆尚温, 蜡烛味儿不曾散去, 可知不久前还有人。
想了片刻, 二人齐声道:“龙王庙!”
张子非咬牙道:“竟然蠢得自己告诉人家自己的短处!”
乃急忙赶去龙王庙。不想庙中亦静悄悄的连点子亮光都没有, 二人心下微急。走近庙前,法静便欲直从正门上翻过去;张子非摇摇头,示意跟着自己走。乃先绕寺一圈,从后殿左近翻入, 匆匆赶往前殿。
龙王庙不大,前殿的门也没关。夜叉像前与白天毫无二致。他俩才刚失望了片刻,忽闻外头“嘎达”两声响, 赶忙闪避到门后。只见一条人影翻了进来——正是方才法静想爬的那处。
那人落地后侧耳倾听片刻,径直往西头走去。张子非让法静就在此处守着, 她自己跟踪那人潜行至西厢房旁。那人从怀内取出吹管点着, 捅破窗户纸朝里头吹烟, 想来里头住的是庙祝夫妇。不多时, 窥视片刻屋内, 又贴耳听了会子, 那人颇有些得意的走回庙门口,顺手将两扇大门打开。“吱呀呀呀……”静夜之中甚为刺耳。
远处传来嗒嗒嗒的马蹄声,随后便是车轮声。张子非默然爬上房梁,法静趴在屋顶。
方才那吹迷烟之人燃起几根火把,将龙王庙内照得明光烁亮。两辆马车停在庙门口。前头一辆大些,上头下来十几个人还搬了些东西。后一辆马车上,有条大汉背了个人出来,直入前殿丢于青砖上。张子非看得清楚,不是卢二爷却是谁?众人忙乱收拾一阵子,几个人换上了戏服戴上面具扮成夜叉鬼。吹迷烟的那哥们取出三四根蜡烛来,对着火把仔细折腾。也不知道他在里头添了什么,火苗竟成绿色。一时安顿好了,殿门阖上,旁人退下。吹迷烟的将卢二爷摇了个半醒,自己躲去龟丞相身后。
卢二爷还穿着亵衣,很快被冻醒,迷迷瞪瞪睁开眼。这大殿内外别处皆无亮光,只除了夜叉跟前三点极小的绿火。卢二爷一骨碌坐了起来,盯着夜叉像一动不动。良久,他“嗷”了一声,爬起来就往背着夜叉处跑,“咚”的撞上柱子。
殿内忽然响起一阵怪笑,随即四面怪笑声起。卢二爷仓皇张望,夜叉像后头缓缓走出两个夜叉鬼,身量高大,青面獠牙,手持钢叉。卢二爷又“嗷嗷”喊了两声,返身抱住柱子浑身筛糠似的发抖。屋中又接连冒出五六只夜叉鬼,团团围住卢二爷桀桀而笑。卢二爷干脆闭了眼大声喊:“我在做梦我在做梦我在做梦……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一个夜叉鬼单手抓住他后脖领子扯他。卢二爷死死箍紧了柱子,愈发大声:“我在做梦我在做梦……”夜叉鬼扯了几下扯不动,遂双手抓住他的身子往外拉。谁知那哥们将浑身的力气都使上了,愣是拉不下来。夜叉鬼朝同伙打了个手势,二人四只手一道上,终于把他扒拉了下来丢在地上。卢二爷眼睛闭得比蚌壳还紧。“我在做梦我在做梦……”
后头一只身材最高大的夜叉鬼头顶顶了支绿光蜡烛,脚步沉重咚咚咚的慢慢走近卢二爷跟前,盯了他半日。卢二爷横下一条心就是不睁眼。那夜叉鬼粗着嗓子道:“小子,你叫什么。”
“我在做梦我在做梦……”
“你是哪儿的人?”
“我在做梦我在做梦……”
夜叉鬼怒吼一声,房屋微微震动。
“我在做梦我在做梦……”
夜叉鬼冷笑道:“说话。不然你这梦一辈子醒不了。”
卢二爷终于吓得睁开了眼。脑袋木然转动一圈儿,又闭上了。“我在做梦我在做梦……”
夜叉鬼道:“你勾搭有夫之妇,我奉龙王爷之命特来拿你。”
卢二爷又睁开眼。“我何尝勾搭有夫之妇。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夜叉鬼嗤道:“那女子分明已有男人。”
“没有!”卢二爷喊道,“莫要含血喷人!人家分明是姑娘。”
“你哪只眼睛看出她是姑娘?”
“她……”张子非坐在房梁上手里捏了块飞蝗石,想着这货若信口雌黄就打晕他。谁知卢二爷忽然闭了口,半晌才说,“我不告诉你!那是我母亲的独门秘法!”
夜叉鬼哼道:“你哪来的独门秘法。”
卢二爷嗓门略大了点子:“因我要去京城。京城乃花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我母亲恐怕我被什么坏心眼狐狸精哄骗,特特传授给我的。”
夜叉鬼指他道:“胡言乱语。那分明是金陵富贵人家大爷的通房。”
“才不是!”卢二爷竟蹦了起来,反指着夜叉鬼,“你才胡言乱语!”
夜叉鬼嚎叫一声,吓得他跌坐于地。众夜叉鬼纷纷嚎叫。卢二爷双手抱头瑟瑟发抖。良久,叫声渐平。卢二爷才刚从指缝中睁开眼,那问话的夜叉鬼猛的举起钢叉。群鬼齐吼,问话的骤然转动钢叉直指卢二爷脑袋。卢二爷愣住了。夜叉鬼大喝:“说实话!”
半晌卢二爷才回过神来,瞬间抱头闭眼:“不告诉你!”
群鬼齐喝:“说实话!”
卢二爷愈发大声:“不告诉你们!”随即又开始念,“我在做梦我在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