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侣吵架过眼云烟。陶瑛说几句软话, 卢慧安少不得罢了。陶瑛也给大张氏赔了不是。大张氏茫然不知其意,那礼其实是赔给张子非的。
转眼过年。忠顺王爷果然拉着徽姨、陶瑛和卢慧安各处招摇,还特特往锦衣卫千户魏慎家门口那条路溜达了一圈儿、美其名曰体察金陵风情;陶啸乐乐呵呵扮作护卫跟在后头。
正月初一是元春生日。林海得知她已经满了十九周岁,大急, 初四便打发人赶来扬州催婚。薛蟠偷偷跟徽姨商议。
徽姨皱眉道:“旧年年底十六刚刚没了母亲,须得守二十七个月孝,纵朝廷夺情还得过热孝呢。”
此时薛蟠才知徽姨为何着急杀死那位大郡主。若等她自然病逝, 加上十六的孝期, 成亲还得再往后拖。乃思忖道:“贫僧是真心觉得元表妹还小, 等十六大哥满孝她也不过二十一岁。”刚过后世法定婚龄。“借口好找。授业恩师去世。先生没有孩子, 十六大哥甘愿替他守孝。”
徽姨不觉笑道:“搪塞招数你倒是尽有。”
“礼法多半都是糊弄人。心中若有亡故亲人,永生不忘;不孝子孙坟头招妓的也多了去了。”薛蟠嘻嘻笑道,“就是林家大爷这身份是不是早点定下来?回头明二舅和陶瑛京城唱大戏,他也好出去溜达一圈儿, 把身份挂一挂。”
“他的模样……”
“哎呀,林家那小子怎么长得有点眼熟?嗯,是有点。仿佛在哪儿见过。哈哈哈依我看贤侄婿长得与林妹夫一个稿子描出来的, 真真有缘。贾恩候你是不是瞎?林大人当年还是好看点。我侄婿哪儿不好看了?”薛蟠拍手,“这事儿就过去了。”
徽姨眉头不展。
“徽姨, 联想很重要。除了笑时带俩酒窝, 陶瑛长得和明二舅基本不像。经过提醒, 所有人都会去注意那俩酒窝。这就叫先入为主。林十六大爷只要穿着儒衫温文尔雅往人前一站, 顶着探花郎林如海之子的名头, 就不会有人把他跟早已死了多年的水溶他祖父联系起来。毕竟那位是武将。再说, 见过老北静王年轻时模样之人都不是随便上街遛弯的主。我在京城那么久,也日日酒宴戏楼,就没见过那种牛人。”
徽姨一想也对,笑道:“是这么回事。我心虚、故此想多了。”
遂将十六找过来。十六登时明白,他若当真认林海做父,明面上就算脱离忠顺王府了。乃红着眼睛给徽姨磕了三个重头,把地下的青砖磕成三块。徽姨亲手扶起他,感慨万千。“你若能有个好前程,我也心安了。”二人相对垂泪。老仆和薛蟠和陪着哭了会子。
姑苏林家人丁稀薄。徽姨早派人去搜罗过,勉强寻到两个十六生父的候选。一个因赌博败落家业,混在街头被人打死,两个儿子都是混混也都死了;另一个乃家财万贯的纨绔老爷,在世时家中小老婆六七房、外头姘头无数。后一位儿子超过十七个,排行十六那位母亲是个妾室,母子皆死于疫病。
薛蟠道:“这两位都极其不合适。有没有已经死了、在世时屡试不中的?”
老仆道:“有一位,乃林大人族兄。二十出头便早早中了秀才,直至六年前去世都没中乡试。家有一子二女都在。”
“他家中可富庶?”
“平平尔。”
薛蟠打了个响指:“朋友们,可曾听说过富家小姐救济落难秀才的故事?”扭头看了眼徽姨,“如今整个林府都知道十六大爷的姨妈乃绝世美人。前面那两位怎么可能有个漂亮高贵的小姨子?”
徽姨皱眉道:“富家小姐岂能随意同人私通。”
“富家小姐也分三六九等,乡野间家里有二十亩地的就是富家小姐。我也没说私通啊。寻常百姓家,成亲不是那么复杂的事儿。”薛蟠笑眯眯道:“再说,如果是冲喜呢?比如父亲病重什么的。落难秀才当时还没有成亲嘛。自古冲喜无用功,老爷三天不到就咽气了。小姐的祖父伯父不想要这个肩不能担手不能提、触霉头的孙女婿侄女婿,告诉秀才,不中举人就不要再来。”
徽姨哑然失笑:“你小子怎么不去唱戏?”
“演技不好啊!”薛蟠不无可惜道,“嗓子也不好。”
老仆也笑道:“郡主,就依不明师父的主意吧。”徽姨点头。
薛蟠道:“你们想多了。林海是个精细的老实人,谁会觉得林大人连嗣子都不查清楚?谁会疑心他编排嗣子的身份?”
徽姨思忖道:“依然得防备着。”
老仆忙说:“我亲自去办。”
“也好。”
此事遂定下。
只是暂时还不能跟林海说实话。作为经办人,薛蟠亲跑了一趟扬州。
贾琏乐呵呵出门迎接。薛蟠遂喊他一道进内书房,与林海三个坐在窗前小几旁,茶炉子烹着香茶。贾琏看和尚神色就知道有要紧事,遂没说闲话。
静静吃了会子茶,薛蟠悠然开讲。“话说,二十八年前,就在本省,有位年轻的秀才赴金陵赶考。这秀才只二十一岁,在秀才里头算是年龄很小的了。自以为才学盖世、前途远大。”乃跟说评话一般说了个古代狗血故事。“孩子七岁时,大姑奶奶病重。伯父带着孩子找到秀才家,才知道秀才已另娶了媳妇。那媳妇挺了个圆滚滚的大肚子,手里还牵着个两三岁的小丫头。孩子转身就走,连生父的面都没见。”
林海不觉点头:“这孩子小小年纪,性子倒清高。”
薛蟠道:“子随其母。回到家乡,大姑奶奶听说后从病床上坐起来,喝令儿子终生不得去找他父亲。孩子干脆答应。大姑奶奶写下绝笔,‘君既无心我便休’,去了。”
林海贾琏齐声惋惜。林海击掌:“好一个节义女子。”
薛蟠长叹:“再后来,长江发大水,他们那整个村里连狗都没活下来。唯有这孩子陪外祖母上一个颇远的庙里进香,幸存。他母亲如今连坟头都找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