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国公之孙、世袭三品爵威烈将军贾珍暴毙而亡, 其子贾蓉哭请回了在道观修行的祖父贾敬。贾赦帮着料理丧事,宁国府遂开始请钦天监阴阳司来择日, 并延请僧道办法事。薛家的木店送来几副上好的杉木板, 贾敬挑了一副即命解锯糊漆。灵堂内哭声摇山振岳,贾家的亲眷悉数集聚。
贾蓉年少, 贾敬久不入俗世,下头几个管事便有心趁机捞上一笔。谁知贾敬干脆将事儿交给贾赦,贾赦转手交给自己的老帐房。
老账房正是当年贾琏薛蟠挑选的那位, 眼睛里不揉沙子, 赖升等人的手段皆是他早年玩剩下的。宁国府豪奴行事比别家嚣张,素不遮掩,横竖没人管, 这老帐房心里门清。遂笑容可掬喊赖升过来道:“赖管家, 我的本事你也清楚。今你们老爷没了, 我们老爷不过是个帮忙的, 过后就走。不若辛苦这一个月, 过后你们只管照旧, 横竖不与我们那头相干。”
前两年赖家被贾琏狠狠收拾了一番。赖大吃了官司,赖升使力气送银子皆不中用。终不但人已斩首, 家产也抄干净了。赖嬷嬷老来丧子,身子登时撑不住,如今已渐渐露出下世的光景。这老帐房是贾琏的人, 赖升恨他恨得牙根痒痒。饶是如此, 县官不如现管, 眼下还是得忍着。遂假惺惺答应了,回头该如何如何。
老账房忙着料理丧事,自然没功夫查他。故此拿着当年贾琏留下的贴子去了一趟王家求王子腾帮忙。王子腾自知他们想趁机整治宁国府,乐得搭把手。
既是贾珍没了,京城权贵连四王八公在内,各府皆来吊唁。头七第四日上,忠顺王爷打发陶瑛来了,下午杨王妃打发小世子再来一回。旁人暗地里发笑,吊个唁都能看他们家的热闹。
又过了两日司徒暄才扮作刚刚抵达都城的模样,回府见过母亲、世子等人后,进宫求见惠太妃。
另一头,金陵薛家门口来了个老仆模样的人,自称姓李,要见薛蟠。门子说大爷不在,这人笑问:“姓赵的那个小姑娘在不在?”
门子忙说:“赵二姑娘么?这会子大约上课呢。”
“告诉她是我李叔,她自然知道。”
门子遂入内去寻赵茵娘。
不多时赵茵娘便跑了出来。来人果然便是圣人跟前的掌案太监李叔。赵茵娘与他互瞧顺眼,请去自己院子玩儿,顺带打发人往天上人间喊薛蟠回来。
李叔这是第二回来金陵,却是头一回进赵家的院子。堂屋不大,亦无奢靡富贵之相,却有趣的很。案头摆的是大观窑的大青瓷梅瓶,多宝格上放着琳琅满目的外洋海货,并有七八种矮珊瑚树、不知数目的贝壳海螺。三个竖挂的木框中粘着许多蝴蝶。墙上挂了两幅画,一副是西洋油画,一副竟是吴道子的真迹!
李叔不觉立在跟前看:“赵姑娘,这画儿是哪儿弄来的?”
茵娘道:“跟薛大和尚要的。”
李叔点头:“他倒真舍得给你。”
茵娘道:“这玩意是我叔看上的。他若自己要去、未必能要来,我们小孩喜欢的薛大和尚都给。”李叔不觉莞尔。
不多时薛蟠和徒弟觉海匆匆赶回来。茵娘正在教李叔玩弹性碰撞球,还挺开心。几个人打过招呼,觉海领着侄女出去爬梅花桩,下人进来送茶。
李叔看着薛蟠正色道:“不明师父,杂家问你,你可知道萧四虎此人。”
薛蟠微惊,随即满脸都是“贫僧懂”的表情。“知道。李叔想要他的联络方式么?此人价钱还算公道。额,稍微贵了一点。不过他答应了都能做到。”
李叔似笑非笑道:“你跟他做过什么生意?”
薛蟠拉出一个假笑:“这个就别问了吧。跟萧大侠做的又不是什么见得人的生意。”
李叔哼道:“杂家就知道是你。”
“啊?”
林皖的亲戚里头,能跟绿林人做保镖生意的,随便掐手指头算算就知道是谁了。“除了保镖~~你还让他做过什么。”
薛蟠摸摸光头,老实道:“杀人。”
“杀了谁?”
“一个亲戚。杀了人、给县太爷行贿避罪,冤魂不散。后来还拉了个无辜的孩子替死。”薛蟠苦着脸伸出两根手指头,“两条人命都没升天。这事儿还真不怪贫僧,怪吏部尚书。”
李叔施施然吃茶。
“还有都察院。”
李叔放下茶盏子。
“还有当时的应天府尹。”
李叔拍案:“再数下去满朝文武都得让你拉上。”
“与人家武将什么相干?”
“罢了。”李叔道,“如何联络此人?”
薛蟠赶忙给出熊猫会的联络酒楼。“您跟酒保说有生意找萧四虎就行。”
李叔点头。也不留下吃饭,拿起脚走了。
谁知到了那儿一问,酒保说:“萧大爷近日不接生意。人家命好,养了个出息儿子。送儿子进京赶考去了!”
李叔哑然。半晌才问:“那他日后还做生意不?”
“不知道。”酒保道,“若他儿子没考上大约就不做了。若考上必然还做。”
李叔想了想,笑道:“小哥可是说反了。若萧公子考上了,日后要做官。为着儿子的颜面,萧大侠自然不做绿林行当。”
“没反。”酒保道,“萧大爷可是有钱人。若萧少爷没考上,他们爷俩回老家做个富翁挺好。若考上了,既要做官、少不得给上峰送礼。送礼得多少钱?萧大爷还得再做几年生意。等萧少爷官儿做大了,不会随便被人挤掉了,再歇着。”
李叔呆若木鸡。
酒保接着问:“我们这儿还认识别的大侠,价钱比萧大爷便宜得多,做事干净利落严守机密。老爷想做什么买卖?”
李叔愣了半日,忽然笑摇头道:“天下人没谁是傻子,皇帝才是傻子。”
酒保道:“不可一概而论。天下人有傻有不傻,皇帝也有傻有不傻、或时而傻时而不傻。人活在世上,左不过‘难得糊涂’四个字。谁又容易呢?”
李叔连连点头。“你倒明白。”乃思忖道,“我若想杀官儿,可有人做么?”
“得看什么官。”酒保道,“没来历的容易,小官便宜大官贵。有来历的官儿不论大小,通常没人接。除非凑巧遇上高手想金盆洗手前干最后一票,乃是极难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