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那边琢磨怎么收拾陈家的工夫, 金陵亦出了场好戏。因每件事皆出岔子,顾四等不及让杜萱慢慢磨性子了。
杜萱在丰运米行胡家没做多久的粗使丫鬟, 便遇上旧案爆发、胡老爷进了府衙大牢。老两口同时病了, 杜萱和小粉头被临时抓到里头服侍老太太。和薛蟠估计的一样,除了伺候老人, 她俩还得做针线活。小粉头好歹有些底子;杜萱可真是半分没学过,两三天的工夫便扎了一手针眼子。因她模样实在太好,就算灰头土脸也比旁人好看五分, 大丫鬟们团结一致给她小鞋穿, 苦不堪言。幸而她已飞快的跟小粉头学会了拍马屁,数日后略好几分。并她见了男人就避、不论主人客人,打少爷主意那几位也舒坦些。
这天杜萱和小粉头躲在廊角做鞋, 脚步声响、几个人走了过来, 一眼望去当中还有胡少爷。想躲闪已来不及, 二人垂头而立。
本来没人留意她们, 皆匆匆走过。偏胡少爷身后一位客人忽然返回, 停在二人跟前许久不动。杜萱忍不住抬目看了一眼, 大惊。此人正是凌波水舫明面上的东家郝氏,曾跟在赌局之上哀怨的看过自己, 用小老婆看大老婆的眼神。
郝氏戏谑的盯着杜萱。小粉头也抬起头来,有些惊惧。胡少爷早已折返,诧然看着她二人:“老太太屋里何时添了这么标致的人儿, 我倒没察觉。”
郝氏嫣然一笑:“胡少爷岂非应当多谢我?”转身便走。“我的眼光决计差不了, 这两位打扮起来胜似天人。”
胡少爷本来跟着走了两步, 闻言又回头看看杜萱和小粉头,点头道:“不打扮也比旁人强。”
杜萱吓得瘫倒在地。她曾想过被卖为奴可是顾念祖给自己下的套,可等了这么久没见他来救,不曾想却遇上郝氏。郝氏非但不会救自己,大概还会撺掇胡少爷收个通房丫头……
她多想了。胡少爷压根不想收通房。
不多时有个小厮过来问道:“你们俩谁是腊梅谁是红梅?”
平素遇上事儿多半是杜萱出头说话,可今儿她已吓傻了。小粉头遂说:“哥儿,我是腊梅,这位姐姐是红梅。”
小厮笑嘻嘻打了个千儿道:“原来姐姐就是红梅。大爷让你今晚过去。若服侍得好,依着姐姐的模样,多半能做通房。小的先恭喜姐姐了。”又看着小粉头,“腊梅姐姐莫急,明晚自然轮到你。待会儿会有人送新衣裳过去。”
杜萱“腾”的站起来:“我不愿意!”
小厮愕然:“什么?”
杜萱一字一顿道:“我、不、愿、意!”
小厮上一眼下一眼看了她半日,嗤道:“不过是个奴才。漫说是陪少爷,纵然陪老太爷、陪客人,难不成还由得你愿不愿意?”乃唾了一口,“狗上轿子不识抬举。”转身走了。
杜萱如头顶霹了个焦雷,半分动弹不得。足足过了半柱香的功夫才回过神来,拉了小粉头道:“妹妹,咱们逃跑。”
小粉头摇头:“姐姐不是逃过么。”
“这回已死到临头了。”杜萱咬牙道,“非逃出去不可。”
才刚想了几个哄骗后门门房的借口,老太太屋里一个大丫鬟出来掐着腰骂道:“红梅腊梅!死哪儿去了?老太太要起身,还不过来服侍。”二人连忙答应着进屋。之后直到二更天,愣是没寻着借口离开院子。
好容易老太太歇下,丫鬟婆子们散去,二人回到屋中。只见胡少爷跟前的一个小丫鬟已等候多时,抱怨道:“二位姐姐怎么才来?大爷都等许久了。哪位是红梅姐姐?快些换衣裳过去。”
杜萱立起眉眼才要说话,小粉头抢先说:“我是红梅我是红梅!”拿起一套衣裳坐上自己的床铺就换。杜萱张着口,许久发不出一声。只呆愣愣的看着小粉头换罢衣裳、红着眼圈看了自己一眼、跟小丫鬟走了。
临近天将破晓时,房门“吱呀”开了,从外头走进来个女人。杜萱一整夜都在床沿坐着没动,听见声响抬起头来。虽看不清面貌,来者显见并非小粉头。那女人冷笑道:“无能之辈。”
杜萱听出来了,这是郝氏的声音。乃定定的说:“你欲如何。”
郝氏想了半日:“不如何。”转身走了。
没过多久,有个小丫鬟来喊她扫院子。杜萱怔了半晌,缓缓站起来。小丫鬟已经清扫起来,杜萱也扛起另一个大扫帚。小粉头直至日上三竿才回来,疲然若病。姐妹俩抱头痛哭。
只是哭完了依然得服侍老太太。
老太太歇午觉时,杜萱又拉小粉头回屋商议逃跑。她昨晚已想了十几个主意,偏每一个都轻易被小粉头否了,因为每一个她都瞻前没顾后。不是她不想顾,是她没想到。
说话间有个婆子进来,喊小粉头跟她去厨房取点心,还说能偷吃几块。小粉头强笑着走了。
杜萱不死心,重新开始计划逃跑。房门再次打开,郝氏又进来了。不待杜萱问她,她自己已说了。“我实告诉你吧。你在秦淮河码头遇上的那位花姑娘是顾先生的人,这位腊梅也是。连昨晚她替你陪胡少爷睡觉都是早已安排好的。我知道你不信。跟我来,让你听听她们俩这会子正说什么话。”
杜萱只觉天旋地转、五雷轰顶,整个人都懵了。郝氏只管在旁等着。许久,杜萱挣扎道:“我不信。你哄我。”
“我本来是该哄你的,哄你顾先生何等爱慕你。”郝氏把脖项一扭、鼻子一哼,“我又不傻,把我男人拱手让人。你去不去?迟些她们要说完了。”
杜萱猛的站起身:“去!”
遂跟着郝氏穿廊过院来到厨房后头,远远的望见那婆子和小粉头躲在鸡窝旁说话。郝氏领杜萱绕了个圈子闪到鸡窝后头。乃清清楚楚听见她二人所言,正是密议如何哄骗杜萱从花园后门逃跑、另派一伙人假扮地痞流氓把她俩再抓一次。小粉头还说,胡公子床笫手段尚可,只比顾先生略差些。杜萱身子晃了晃,险些栽倒。郝氏抱着胳膊冷笑。许久,人声渐无,唯有鸡鸭鹅咕咕嘎嘎的乱喊。
杜萱早已坐在地上了。待觉察跟前有人,缓缓抬起头。只见郝氏身后不知何时冒出了一高一矮两个贼眉鼠眼的男人。
郝氏悠然道:“因你不大聪明,我又是个慈善人,所以让你死个明白。待会儿阎王爷跟前告状莫要告错了人。”
杜萱愕然:“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