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掌柜略施小计, 把官府搜查唐夫人的重心转移去了王府。不止要留心王爷、还要留心王府里每个不惹眼的小人物。寻常百姓家当然也接着搜, 只是派出来的皆不是什么老手。像韩先生这种人物, 晃点几个衙役易如反掌。可怜唐夫人还满心期盼她的陛下像天神下凡般来救她。
又从王子腾处得知,杜禹收到孙女从江南送来的厚厚一摞应天府尹贾雨村的罪证, 怒不可遏,当即交给了他的学生、都察院方御史。方大人开始着手彻查贾雨村。杜萱一个小姑娘,虽说经历过民间疾苦,哪能随便拿出那么多证据来?东西当然是薛家早早预备好、设法让她捡到的。这里头并非都是贾雨村的东西, 还有贾雨村前任、现通政使司副使陈可崇早先干的好事。
如今朝堂内外都知道,陈可崇是皇后的人。若单独收拾贾雨村,杜禹肯定不答应。若连陈可崇一道收拾, 杜大人竟有公报私仇之嫌——他家大孙女做了好几年的尼姑,看意思已是没法子回去当太子妃了。方御史有些犯愁,想把陈可崇的事儿托给旁人做, 暂时还没人肯接手。
不论如何, 应天府尹的官帽子肯定是要空出来的。东平郡王派人向吏部举荐许州知州张鸿, 偏杜阁老早已举荐了泉州知府孙谦。吏部很是为难:一品大员和郡王爷, 人家都得罪不起。因想,张鸿品级终究低些,无缘无故的总不能升得太快。遂跟东平王爷打商量,可否调孙谦去应天府、张鸿去泉州。东平王爷倒好说话, 表示也行。只是本王若没记错, 孙谦他自己就是金陵人?做本乡的父母官当避讳吧, 杜老头忘了?杜禹还真是忘了, 也没人敢提醒他……吏部只得往上报。好在圣人老圣人都睁只眼闭只眼,此事大抵定下。
这天入夜,张子非来到韩家,韩唐二人又在审问唐夫人。依着韩先生的意思早就该动刑了,张子非恐怕喊惨叫声引人留意、不答应,眼下又没法子把她送离京城。唐夫人自从上回察觉自己被套话之后,强忍了几日没说什么要紧事,只是越绷越紧、行动就哭。
围观了会子,张子非忽然道:“说起来,唐夫人,你和康王只有一个女儿吗?”唐夫人一愣。“你们俩长相厮守之后,就没再添个一男半女?宫中倒是左一位皇子右一位公主止不住的投胎,可知不是康王身子不行。难道是你不行?也不对啊,你不是已经生过女儿了么?”
唐夫人脸色霎时愈发白了。唐姑娘笑弯了眉眼,闲闲的道:“大抵是算好了二婶娘的日子,诚心错开。”
张子非皱眉:“听太医院的李大夫说,没有什么算得准的日子。不论什么日子做那事儿,都可能怀上的。”
唐姑娘接口道:“要么就是康王吩咐你身边的太监嬷嬷在你饮食里头动过什么手脚。二婶娘想必知道,宫里头不让女人怀上,有的是法子。”
张子非又接着说:“你若想进宫也容易。身份算什么?我这会子就能给你拿出十个清清白白的宦官小姐身份。人家阮贵人伯父犯了重罪,为进宫连姓氏都改了,十皇子白白胖胖的多招人稀罕。听说阮贵人八字很好。”
唐姑娘瞥了她一眼:“你从哪里听说的?”
“我今儿去给戴权的哥哥行贿,听戴大老爷说的。”
“咦?你给阉党行贿作甚?”
“废话!不行贿哪能调到合适的父母官?不能太贪又不能不贪,知道多难找么?”
“说的也是。那事儿办得如何?”
张子非叹气,朝唐夫人一努嘴:“为了找她,康王急得连朝政都没心思管了。各家王府前门后门都是一看就很奇怪的细作,宫中颇为得脸的李太监领人搜查,诸王都炸毛了。”
唐夫人听说天子为了她不理朝政,眼神一喜。听到后头又没明白为何人手都派去了王府。好在唐姑娘帮她问了。“说起来,本以为会全城大肆搜查,没想到雷声大雨点小,官差都派去王府了。”
“因为康王特别怕这位落入兄弟之手,说什么要紧事出去。”张子非微微偏头,“顺便告诉唐夫人一声,李太监怀中的圣旨是,格杀勿论。”
唐夫人呆了。半晌,看她嘴唇一动,唐姑娘赶忙捂住耳朵。果然唐夫人开始大喊:“我不信!不会的!他不会……”张子非忍了九个字,终于忍不住一巴掌把她拍晕。
再次醒来,唐夫人已痴痴呆呆茶饭不思,横竖也没人搭理她。整整十二个时辰水米未粘牙,到了次日晚上,回神了。
当时唐姑娘正跟几位兄弟打扑克,韩先生在撸猫,张子非看账册子。闻听隔壁屋中有动静,众人都想看那位人生崩塌的模样,丢下扑克撒腿就跑。唐夫人一抬头,见外头争先恐后涌进来的一群幸灾乐祸的脸,连早先怜惜她容貌的两位也在其中,眼泪又哗啦啦往下掉。
张子非左手茶壶右手点心盘子,悠然走了进来,将吃喝放在她跟前。“痴情女子负心汉,这等相思空好看。”乃示意唐姑娘让出她正对面的座位,自己坐下。“想不想报复他。”
半晌唐夫人懦懦道:“他是天子,紫微星下界。”
“他不是。”张子非天严肃着一张脸,怎么看都不像是在说假话。“他是心月狐下界,专门乱世的。我只说心月狐你自然不明白,待告诉你它另一趟差事你就明白了。唐朝时心月狐也曾下界为君一次。那回它投了女胎,便是女帝武曌。”她们东家素日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特别多,素材信手拈来。
话音刚落,韩先生先喊:“原来如此!老夫就说他半点君王气度也无。”
唐姑娘也愕然:“张掌柜,这话是真的?”
“真的。”张子非沉声道,“一位来历不俗、预言过许多大事的高僧亲口所言。”
满屋子义忠亲王旧部,连韩唐二人在内,齐刷刷愤然怒骂。有骂苍天的,有骂佛祖的,还有指着头顶问候玉皇大帝亲妈的。唐夫人看了半日,显见这些人所骂半分不假,不由自主便信了。
闹了许久,张子非重新问道:“唐夫人,那个把你利用至死的男人,想不想报复他。”唐夫人垂头不吱声。又过了好一阵子,张子非柔和道,“你住的那处宅邸,素日是谁说了算。”
唐夫人咬了咬下嘴唇:“自然是我说了算。”
“当着真人别说假话。你这般柔弱女子,一看就不是杀伐果断之人。谁说了算。”
再捱半晌,唐夫人低声道:“我又不曾见过。”
“想必你知道名姓?”
“不知道。”
“那代号么?总得有个称呼。谁说了算。”
唐夫人又迟疑了足有半盏茶的工夫,终于开口:“说是什么苍月公。”
“苍月公是什……韩老爷子?”
只见侧面横坐的韩先生脸色骤然发白,张大嘴睁大眼,身子微微颤抖。唐姑娘和几位兄弟来回互视,大伙儿仿佛都不知道此人是谁。正要开口询问,忽听韩先生失声喊道:“他如何会投靠那贼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