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众人过了个最忙碌的新年。走亲访友之类的琐事统统丢给薛二叔和薛蝌, 薛蟠假扮偶感风寒在家歇着, 与卢慧安等人忙着预备军需。小朱和陶家爷俩分析敌军将领、规划行军线路。
忠顺王爷前几个月曾给皇帝写了封私信, 托他帮个忙、将卢慧安的父亲从长安调来江南。听说那位是个腐儒, 想来别的活计他也做不成,依然当个学政很妥当。还说你老婆没事就跟本王作对,搅得我们府里不得安宁。你将此事安排好,本王就不计较了。
年前皇帝回的私信送抵金陵。说你们两口子的事莫要拉扯上朕,何故不得安宁阿律你自己清楚。应天府学政做得好好的,考出来的举子个个才学满腹, 朕得想想法子才能调人家走。这意思就是答应了,且人会直接送到金陵、让你们两家随意走动。但朝廷需要时间往卢大老爷身边安插人手——既然忠顺王府没法子监视、监视他们亲家简直是送上门的便宜。
卢慧安心下稍安,终于发现了男朋友家有权有势的好处。只是她忙得厉害,不得闲替老子娘预备屋舍。她手里有母亲画的建筑图纸,已托营造高手稍加改良。实验室帮忙做出了沥青水泥, 再混上钢筋,可以满足高弯曲度的飞檐。遂将此事交代给她哥哥卢遐。卢二爷满口答应,一进实验室就给忘了。
到了正月初三,卢慧安难得闲暇, 回家问她哥哥找好了地方没。
卢遐懵然,半晌才说:“什么地方?”
卢慧安看了她哥五秒钟, 开始在书桌上翻找。
卢遐急了:“你莫乱动我的资料!待会儿我都没法找图纸!”
不多会子卢慧安便从桌角寻出两张东西, 送到她哥哥眼皮子底下, 柔声细气道:“修这个宅子的地方。我已将要烦劳二哥哥做的事儿列出了单子, 清清楚楚。二哥哥也答应得好好的。我还记了日子, 二哥哥自己看:腊月二十一。小半个月过去了,二哥哥,你做了几样?”
卢遐哑然,讪讪的笑了两下。卢慧安只淡然看着他,卢遐咬定牙根不吱声。
打从卢慧安进来,卢遐的助理就猜到待会儿会出何事,拔腿溜出去找外援了。亏的他们家近,小哥儿直奔薛蟠的院子。大过年的,两个和尚居然得闲比武!助理小哥赶到时他俩正在屋顶打得热闹。
小哥忙嚷嚷:“烦劳二位师父暂停救命!卢大掌柜正找我们组长麻烦呢!”
薛蟠从檐角探出个脑袋问道:“什么缘故?”
“她吩咐组长做的事、组长给忘光了!替他们爹娘预备宅子。”
薛蟠翻了个白眼:“她是傻啊还是二啊还是呆啊。你们组长是能做那种事的人么?”
遂与法静同时跳回地面,赶去卢家救人。
到了书房一瞧,卢遐灰头土脸在交椅上坐着,卢慧安面带微笑和和气气的数落她哥。两个和尚齐声颂佛。卢遐如得了大赦一般,赶忙跟着颂佛。
卢慧安瞥了几个男人一眼:“诸位,这是我们家的家事,还望外人回避。”
薛蟠长叹道:“贫僧可做梦都没想到你卢慧安会是这么多人里头脑子最僵硬的一个。你摸着良心说,卢遐是有统筹安排营造屋舍能力的人么?”
“哪里用得着他自己做去。”卢慧安黑着脸道,“自然是他安排旁人做。”
“安排旁人做的能力他也没有啊!”薛蟠道,“分明知道他不是那块料,还硬是安排他做。说白了你就是不肯死心、就是还在妄想、就是觉得锻炼锻炼他就能开窍!”
“我不死心能托王爷调我老子来江南?”
“拉倒吧,那是为了你母亲。我们误以为你死心而已。你还是觉得,但凡卢二哥忽然开窍,就能跟你一样长袖善舞。慧安道长,卢遐没长你那种心窍、他长得是别种心窍。接受现实有那么难么?谁说你那种心窍就比他这种高级?从人类历史长河来说,分明是他的心窍比你的高级好不好?”
卢慧安拍案而喊:“他这样如何能过日子?”
“多新鲜呐,这几年他过的不是日子、是什么?凭什么唯独你的日子是日子、人家的就不是?能不能尊重下你哥哥自己的意愿?你问问他是在家里高兴还是在实验室高兴。”
卢遐忙说:“在实验室高兴!”
薛蟠假笑:“听见了吧。需不需要重复一遍。”
卢遐又说了一遍,嗓门子还提高了点儿:“在实验室高兴!”
卢慧安觉得自己离活气死不远了,拿起脚就走。她脚后跟刚离开门槛,卢遐就松了口气。薛蟠挤挤眼。
卢慧安知道东家肯定会跟出来,干脆坐在廊下等着。薛蟠往她跟前一站,先行了个礼:“对不住,贫僧是故意气得你出来的。你在屋里卢遐压力很大。”
卢慧安没好气道:“我出来他便没压力了。”
“没错!”薛蟠点头,“你自己比任何人都清楚,那种压力毫无持久性,松手就归零。”
卢慧安颓然长叹,靠在柱子上。半晌道:“我从没指望过他能跟我这般行事……他都多大了。子非……没事人似的。”
薛蟠无奈道:“你跟子非也认识了这么多年,应该知道她其实外冷内热。老实说吧,这两位要是能最终能在一起……找个不恰当的参照,比隔壁毕得闲和杜萱都难。小杜他们可以凭自己的努力逐渐缩短差距;子非和卢二哥,得社会大环境发生巨大改变才行。”
卢慧安皱眉:“说下去。”
“子非性子冷武艺高,长得那么漂亮愣是没人敢追。卢二哥是个傻直男,喜欢谁就直接表露。子非若不喜欢你哥哥,她会明着拒绝。所以她多少还是有些心动的。但也只是心动而已。换做旁人早就默认没戏了,然而……”薛蟠耸肩,“张子非同学,不论有没有遇到贫僧,都是极其标准的事业型女人。让她牺牲事业照看家族的可能性半点都没有。”尤其她还掌握着情报系统这种复杂机器。“如果她成家,则需要丈夫来摆平日常人际交往。卢二哥显然不具备这种能力。”
卢慧安懵了。
薛蟠瞥着她:“你看吧,你自己是女人、且把事业做得这么顺溜,竟从来没考虑过男人也能‘主内’。子非要是跟你哥哥成了亲,却不愿意待人接物管家理事,你母亲会不会气死?”
卢慧安轻轻点头。沉思良久她道:“东家方才说的社会大环境巨大改变,是何意。”
“主流社会推崇尊重自我选择,而非固定生活模式。比如明二舅和陶四舅可以拜堂成亲,水家郡主不改名字也能当男人,卢遐用不着逢年过节突击培训、上他那个挂名老师家去拜访。你母亲,全身心投入建筑设计事业,不会像你一样双标。”薛蟠龇了龇牙。
卢慧安瞪了他一眼:“就算如此,我二哥还是不擅交际。我让他替爹娘预备宅子,二位师父都跟我欺负了他似的。”
“切!你本来就在欺负人家。”薛蟠回瞪一眼。“贫僧方才给的前提是:两口子必须得有一个负责人情往来。为什么不能两个都不用做那些事呢?假惺惺的寒暄来寒暄去真的有必要么?”
卢慧安苦笑,摇了摇头。
“把高丽打下来。国内哪儿遭了灾、移些灾民过去,依着这种理念经营几年,再慢慢推回国内。其实杜萱她们光明正大以女儿身教导男人读书认字,也是改变的一种。”
卢慧安愁道:“难。”
“能比你在大高玄观难么?”薛蟠伸个懒腰,“那里头没有希望,外头有。顺便说一句,逼卢二哥安排修宅子,没有希望。还不如买座小的让二老先住着,等你母亲来了亲自监工去修她自己的设计。惊喜感也许略逊,成就感绝对爆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