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金口玉牙跟容嫔建议,让她兄弟的绯闻幕僚搬出去;赵生岂能还在梅府中赖着?素日巴结梅公子的官员富商极多, 听闻赵先生要安置屋舍, 登时有人上赶着送他。赵生踌躇不敢乱收。
这日, 梅公子又在太学里惹恼了老先生, 赵生又去替他赔礼。回府路上忽见有个和尚笑眯眯招手。赵生曾在金陵当过居士, 一眼认出此僧正是法静, 停住了马。法静指路边一座小茶楼道:“贫僧受人之托, 有几句话想单独告诉赵先生。”赵生答应,命随从留在门口,跟法静进去。
二人到楼上寻个凭窗处坐下。法静合十道:“赵居士,多年不见、你精神甚好。”
赵生苦笑:“法静师父挖苦我呢。我连白头发都有了。”
法静微笑道:“贫僧师侄说,若赵居士有清醒的一日,凡帮得上忙就帮点儿。赵居士可是想搬离梅府、一时寻不出合适的宅子?”
赵生点头:“正是。”
“不明师侄有座闲宅,虽不大、胜在清净。东西大体齐全, 也有人定期清扫修缮, 拎包入住。可借赵居士暂使些时日,你慢慢找到合适的宅子再搬。若干脆搬回姑苏老家就更好了。”
赵生慨然,良久喃喃道:“不明师父当年所言, 我一个字都没忘。”乃拱手道,“如此, 多谢。”
“阿弥陀佛。”法静道,“还有几句话。距离拉开情感。赵居士既然搬出来, 为了有人能快速帮梅公子收拾烂摊子, 少不得另换别的先生搬进去。那人纵然是你信得过的——人与人思想相异, 他终究不是你。你在幕僚清客当中也难免失宠。”
赵生愣了。许久,喃喃道:“会么?”
“会。”法静道,“你不必忧心。人家既然拿了一份钱,自然也会尽一份力。纵有出工不出力的,也必有尽忠职守的。梅公子横竖养得起,没必要费精神分清楚。简而言之,他早已不若当年般需要你。如今大些的皇子们一个赛一个不成器,尚未掺和进夺嫡的公候王府也保不齐会开始考虑九皇子。但凡动了半点心思——他们不论学时眼界阅历都远胜于你。虽来了京城这几年,恕贫僧直言,赵先生也只擅长替主公赔礼罢了。正经的运筹局势、度量人才,你皆不成。”
赵生默然良久:“我放心不下他。他落在那些人手里,还不定如何。”
法静笑了。“赵居士也太看得起自己了。你当梅公子能安稳至今是你的功劳?你何来那本事。人家有姐夫。就连赔礼……旧年梅公子在杏花楼抢了一位小爷的席面,你们没问出那小爷是谁、只当路人甲,作罢。其实是戴权公公亲去忠安王府赔礼的。”
赵生如中了定身术,一动不动。法静直给了他留下地址和钥匙,飘然离去。
赵生找到宅子看了一圈儿,见其整洁清幽,十分满意。
既要搬家,少年欢欢喜喜帮着收拾行李,盘算到了新宅子怎么安置。梅公子偶然看见,心中不痛快。
梅府里确实得有旁的幕僚守着,赵生刚搬出去那人便搬进来、有妻有子。梅公子待其言听计从,实有赌气之意。挺多人看出来了,可为着梅公子的清誉、谁都没提醒赵生。加之先头法静和尚的规劝,赵生心底隐约生出几分凉意。
新搬进去的那位,戴权过筛子般仔细查过,并非二皇子所派,乃赵生择定。可赵生之居所为何是薛家的?戴权打发个小太监寻法静询问。
法静是真和尚,不打诳语。直白告诉人家,赵生多少年前因为单恋梅公子而不得想出家、主持大师只命他做居士、后终究还是跟梅公子走了。不明和尚当时便说此乃孽缘,若能帮他了断则为功德。故此特意借给他离梅府稍远的宅子。小太监办事仔细,又跟梅公子近身长随打听,得知赵先生果是主子从栖霞寺请出来的居士。
遂回禀天子。皇帝连连摇头:“既是孽缘,早断早结。”
恰逢这日暴雨倾盆,赵生等人在梅府议完事已近黄昏。姨奶奶刘氏打发个媳妇子出来,问可要替先生们预备宴席、就在府中用晚饭。有位先生笑说不必,今儿他小女儿生日、他想回去吃寿面。梅公子道:“那也罢了。”转身便走。众人一同散去,赵生也在其中。
坐着马车颠颠簸簸跑了小半个京城,赵生终于回到家门口,天色尽黑。下车时疾风扑面,大颗大颗的雨点子瞬间把赵生浇了个落汤鸡。还没来得及尴尬,只听一阵大笑,那少年提着玻璃灯笼立在门槛内:“先生脸上有片树叶子!”乃将灯笼往长随手中一塞,几步跑上前从赵生脸上拿掉叶子,他自己身上亦淋了大片的雨。赵生笑也不是恼也不是。
二人进门,少年又取回灯笼,另一手搀着赵生的胳膊沿抄手游廊往堂屋走,口中絮叨:“先生,东邻老陈家的白肚黑尾大母猫这几日就快生了。回头咱们捡一只浑白的要来可好?”
赵生又冷又累还浑身是水,脑子不得闲想事儿,随口道:“为何要浑白的?”
“你屋里的双猫图不是两只白猫么?”
“凑巧罢了。”
“我不管!我就要。”
“行。若人家母猫生了、老陈头愿意给,你便要去。”
来到堂屋,案头搁着滚滚的红糖姜茶,说是小爷让煮的。后头大木桶也已预备好了热水,大爷先洗个澡驱驱寒。赵生几口姜茶下肚,心里不由得被什么东西抓了一下。
不多时少年服侍他洗澡,干脆利落钻入桶中。多年来赵生一直为了梅公子守身如玉。一旦破功,再难把持。洗澡的屋子便是卧室之外的套间,二人从桶里出来径直上了炕。
次日,赵生的长随到梅府告假,说他们先生昨儿偶感风寒卧病在床,今儿来不了了。梅公子让人送些好药材过去。几位幕僚眉来眼去的,都觉得该有人出来说、大爷不如去看看赵先生。磨蹭许久,没人开口。事儿就这么混过去了。
赵生连着“病”了三天,直至第四天才回梅府做事。看他精气神好得很,梅公子纵然早先隐约有几分担忧,这会子也放下心来。少年悄悄派人给刘氏送来两盒做成同心结样式的炸面果子,暗示自己已得手。刘氏试探梅公子,见他半分不察,一时竟不知该不该提醒。
又过了两日,宫中给梅府送来几样东西。有位熟络的大太监大声说赵先生春风拂面、仿佛有艳遇。赵生微笑拱手,并不否认。梅公子心中咯噔一声。再看赵生眼角眉梢皆是春意,衣襟上玉佩和结子都换了款式,登时猜出几分。心中无端生出怒火,劈头骂了赵生一顿,谁劝都不顶事。赵生呆立堂前,苦笑不语。
后来几天,梅公子皆对着赵生横眉立目,赵生只默然以对。
法静和尚却忽然上戴权哥哥家中拜访,道:“有件事儿,贫僧觉得戴公公兴许会有兴趣。不知他可要派人偷听。”老戴问何事,法静合十道,“大后天下午未时六刻,老伙计酒馆荷花池旁松色轩西窗外,到时候自然知道。”
老戴思忖片刻问道:“还有谁同去?”
“没有。”法静道,“戴公公想派多少人都成,只乖觉些、别让里头察觉。”
一个和尚这么明目张胆的喊一个太监偷听,戴权难免好奇。皇帝每日朝政焦头烂额,戴权便将此事当做闲话、让他散散心。皇帝也好奇,干脆指了跟前一位得用的小太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