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次日, 林海又一大早被皇帝喊走。明徽郡主领着林黛玉进宫串亲戚。
紫禁城里哪有人不好奇她的?模样美得举国无双,跟侯府爷们和离,弟弟又是闹龙阳又是闹外室子。跑去江南管教弟弟, 竟然相中了个官员、强逼人家成亲。简直是传奇。后宫女人羡慕的羡慕嫉妒的嫉妒,偏都知道她丈夫掐这个点儿被一道圣旨急喊回京是什么意思,个个翘首以盼。
然而郡主先得去见太上皇。走入殿前,老头儿阖目一动不动。
林黛玉拉拉徽姨的衣襟低声道:“他是在装睡么?”
徽姨“嘘”了一声:“莫要戳穿。记得莫要胡乱说实话。”
太上皇无趣, 慢慢睁开眼。林黛玉满脸好奇看着他。大太监毕安忙使个眼色。明徽领着林黛玉下拜磕头。太上皇倒给面子,让她们落座。伯侄俩说半日迂回曲折、外人听不懂的话, 黛玉眼观鼻鼻观心。
许久, 太上皇瞧了瞧黛玉:“小丫头,你别怕她, 说两句实话来听听。”
林黛玉抬起头看看他看看徽姨, 小声道:“臣女觉得, 老圣人怪可怜的。”
“哦?为何可怜。”
“连实话都听不着。”
太上皇哼了一声:“好个刁滑的丫头。”
明徽忙说:“您老让说实话的;我们孩子说了实话, 您又抱怨刁滑。”
“你闭嘴。”太上皇道, “小丫头,我如何听不着实话。”
林黛玉道:“回太上皇。实话里头有您老不爱听的,也有您爱听的。奈何旁人不知道您爱听哪句、不爱听哪句。万一不留神弄错了, 说了您不爱听的实话,轻则丢官重则丢命。他们不敢冒这个险。说假话,说的听的围观的都知道在扯谎, 可安全啊。”
太上皇看着明徽:“你素日教孩子这个?”
明徽道:“不与我相干, 他老子教的。”
“她父亲、祖父和曾祖父皆老实。”
“那您老可低估了这爷仨。”
太上皇哼了一声:“小丫头, 你老子可替你相好了婆家?”
徽姨还没来得及开口,林黛玉先说:“我还小呢。就算过几年也不打算相什么婆家。”
“嗯?转过年去你不是要十五了么?”
“十五才多大啊!我是我爹充做儿子养的,男人二十才弱冠呢。”林黛玉声音大了几分。“就因为年纪小,许多地方我爹不许去。塞北沙漠、河西走廊、海南群岛、辽东雪山。东非大裂谷、南亚鳄鱼弯、西欧斗兽场、北美岩石城。若说了婆家,不戴纱帽四处游玩就会很麻烦,因为婆家有资格对我指指点点。”
亏的太上皇在她开口之前已将茶水咽了下去,不然非呛着不可。见这小林姑娘大大方方坐着、半点没觉得自己说错了话,遂移目明徽。
明徽微笑道:“都是实话。”太上皇啼笑皆非。明徽瞄了眼毕安,见他也一副忍笑之色,心下明了——昨儿从自家进京,消息灵通的人家只怕都在打阿玉的主意。哼道,“瞎了他们的狗眼。”
太上皇摆摆手:“罢了,随他们热闹去。小丫头,难得见朕一回,你有什么想说的没?”
林黛玉离开座位,跪在殿前磕了三个头,正色道:“臣女说的是实话哦。臣女希望太上皇长命百岁。因为您这些儿子挺乱的。臣女怕您老一不留神出个岔子,打起内战来,举国百姓、连臣女在内都没的安生。”她话未说完,明徽已经低低的长叹了口气,旁边立着的毕安吓得神色大变。
太上皇登时皱眉:“明徽,这是你教的还是林海教的。”
“您老看我们俩谁傻?”明徽郡主苦笑,“若知道她有此话,我昨儿就问问她见了太上皇想说什么了。”
“你没问?”
“自她小时候起,我们林大人就教导她自己拿主意,不可人云亦云。”明徽再叹,“且她比寻常这么大的孩子聪明靠谱得多。我们昨晚压根没准备,打了一夜的扑克牌。只今儿在马车上叮嘱几句。谁知还是瞎说了大实话。”
太上皇点头:“瞎说大实话。小丫头,给你个机会进谏。依你看如今这位皇帝可有哪里不好。”
林黛玉抿了抿嘴:“该怎么说呢?”
“你只管说。”
“东瀛那位是他亲儿子哎。我从账房支银子我爹压根不问。”
“你支银子作甚?”
“啊,臣女记不得那许多。”
太上皇默然片刻,叹道:“支银子和拿着兵权,不是一回事。”
“可儿子是亲的,骨血相连。四皇子惦念母亲,不是应该立下大功好替她折过么?就算有什么心思,一点子水军能干嘛?”
明徽瞪她:“闭嘴。”
林黛玉做了个鬼脸儿,垂下头。过了会子又抬头望太上皇一眼。见老头看着自己,忙又垂下。再过一会儿再望一眼。太上皇轻叹一声,摇摇头让她们走了。
毕安送二人出殿门,笑容可掬问林黛玉:“林小姐,你可羡慕母仪天下?”
话音未落,徽姨嘴角微笑。黛玉眼皮儿都没眨一下:“不羡慕。我的男人,别想有第二个女人。”
“只因为这个?”
“他若事事皆听我的,像我爹那样的老儒生可会上书痛斥牝鸡司晨、武氏之危?”
“会。”
“就是喽~~”
毕安苦笑,向明徽郡主道:“郡主,老圣人也难。如今明摆着,若没个像样的皇后,江山也一样不踏实。”
明徽道:“信圆师父何等人物儿,我们孩子样样比她不上。心思花在挑选太子妃上,岂非本末倒置。”
毕安脸色瞬间有点儿奇怪,又瞬间敛去。明徽见状眉头骤然皱起,似笑非笑看了老太监半日。毕安赶忙躬身领路。走了三十几步,林黛玉身形猛的一顿:毕安方才的意思,不是想让她做太子妃,而是嫁给当今天子、那个比她爹岁数还大的老头!倒抽一口冷气,几乎是飞扑向徽姨,双手紧紧抓住她的衣襟。徽姨摸摸孩子后颈,瞧了毕安一眼。毕安腰弯得更低了。
及到宫前,毕安硬着头皮低声道:“郡主可知道颇合适的姑娘堪居后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