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捕头从教坊司查到卷宗回来, 确定秋官本姓李、乃先冈州知县之孙。裘冯二人皆惊周公子眼力不俗。衙役跑了趟庆王府, 无功而返。裘冯薛三人顾不得天色将晚,同去。临走前薛蟠让填些高热量点心。
门子听见找薛先生, 登时为难,躬身推须得问问。等了半日,出来另一位清客先生, 笑面虎似的探究缘故。裘良简明扼要,说与仇都尉和平原侯府两桩大案相干。
清客大惊:“焉有此事!”
薛蟠在后头闲闲的道:“大叔,您也惊愕得太夸张!好假。该不会知道什么吧。”
清客忙说:“晚生确实惊愕。看薛先生素日颇老实。”
“拉倒吧!贫僧又不是没跟他打过交道。活像一条千年老狐狸。平均三句话一个坑。幸而贫僧颇不要脸,否则能让他给坑死。”
清客胡乱掰扯几句,进去了。
直等到金乌西坠玉兔东升,终于有人出来。迎面是两串流彩宫灯, 灯笼下只走着两个人。一人正是大薛先生, 另一位乃四十来岁的女子。薛蟠微微一笑:给关键人物画像真是个好习惯。此女便是去范家的那位“仙姑”。依着习武之人的经验, 凭其走路姿势便可知是个高手。
遂同回五城兵马司,挑灯夜审。
大薛先生自然一问三不知。家里走水了,当时他在王府陪主子赏月,不认得那老头。薛蟠看看他看看仙姑, 笑眯眯道:“薛施主,借一步说话。”将人引到隔壁耳房。大薛依然半个字不肯透露。
薛蟠耸肩,返回书房。“裘大人, 打个商量。”
裘良笑道:“冯紫英方才还说你必有馊主意。”
薛蟠朝仙姑合十行礼:“这位夫人, 您可曾听过一句俗话, 叫欠钱的是大爷、要债的是孙子。”
仙姑道:“不曾。”
“意思是钱在谁手里就由谁说了算, 人也一样。此案薛施主损失最为惨重:不止毁了宅子,还失了妻儿。然贵府拖拖拽拽的不肯放他出来。据此贫僧粗浅推测……”和尚笑容可掬道,“夫人是贵府主子派来监视他、生怕他说点什么的。”
仙姑笑道:“并不是。”
“不是?”
“不是。”
“那妥了。”薛蟠拍手,“裘大人,薛施主也许在衙门里没有安全感。这位夫人明摆着是个练家子。某些武林人氏耳力强似顺风耳,能听到隔壁的隔壁的隔壁人说话。贫僧想将薛施主带回去套路……额,询问。我们花园中有个大湖,湖心有水榭。水榭四面开窗,在那儿说话谁都听不见。”
仙姑含笑正欲说话,裘良先道:“可要让老宋与你同去。”
“别。薛施主这种人物,审是审不出来的,唯有旁敲侧击。”
仙姑又要开口,冯紫英又抢先说:“行。但有消息,立时回来。”
仙姑笑若桃花:“二位大人,不明师父,如此只怕不妥。”
薛蟠从进屋就没坐下。转手就走,还摆摆手:“等贫僧的好消息!”大步流星眨眼不见。
裘良微笑朝仙姑点头:“咱们方才说什么来着?”
仙姑娇嗔道:“合着裘大人看得见奴。奴家还当自己会隐身法呢。”
裘良毫无诚意道:“哪里哪里。”心中暗暗把薛蟠臭骂一顿。
多年前,因朋友孙溧卷入京城花魁案,薛蟠向相关办案人员科普了青楼职业规范。从那之后,裘良就和孙溧一样,再见到有色.诱男人嫌疑的美女,皆会不由自主依照规范对比。笑容是否明亮、神情是否真诚、声音是否和软娇羞……这位仙姑样样做得极当,实在难得。不论其何等花容月貌,落在裘良眼中已同嚼蜡般索然。
那头薛蟠大大方方将大薛先生带回了忠顺王府,于湖心水榭点灯对坐。许久,大薛依旧无言。薛蟠走到窗边,望着烟波明月吼了首经典老歌《一无所有》。
大薛终于忍无可忍:“我从不曾听过如此难听的曲儿。”
薛蟠转身向他露出八颗牙齿的诚挚笑容:“那是因为你跟贫僧不熟。贫僧唱别的更难听。下面贫僧再为大家演唱一首江南民歌,茉莉花。请大家鼓掌欢迎。”言罢他自己啪啪鼓掌。
大薛忙说:“师父还请歇息片刻,吃口茶。”
薛蟠从善如流,坐下举起茶盏子一饮而尽。又斟了一盏,慢悠悠细品。
风入水榭,冰神透骨。大薛忽挑眉笑道:“不明师父神机妙算,你猜仇都尉是怎么死的。”
“既然跟杀手组织相干,当然是被杀的。”薛蟠右手托着下巴,“只不知雇主是谁。仇家自己?”
“没错。”
卧槽,贫僧信口胡说的!
大薛道:“让中人给摆了一道。”
“中人什么来头?”
“我。”
“嗯?”薛蟠眨眨眼,“你这种其他部门员工,不是应该避开些杀手相关工作么?”
“他儿子想雇人把老子救出来。我从中偷梁换柱成杀死姓仇的。”
“还能这样!所以你家烧掉的……其实是甲方持有文书?”
大薛点头:“这一项原本是没有的。我看了些绿林码头的章程,劝说王爷添上去。又吓唬仇家一番,哄得他们把东西搁在我处。”
“你跟仇都尉有仇?”
“没有。”大薛微微一笑,“然我知道此人贪生怕死。身犯死罪都敢逃跑,浑然没将家中妻儿放在心上。”
薛蟠换左手托下巴,懒懒的道:“他既没逃掉,就会招供得很细致。而你做过些欺左瞒右之事。一旦被庆王拿到消息,直接曝光。”
“不错。”
“老头是仇家的人?”
“仇都尉心腹,外人不大知道。”
“你家走水后,老头去见了一回方才那个仙姑。”
大薛噗嗤笑了。“仙姑?她是三老爷。”
“哇哦~~”薛蟠吹了声口哨。“桃姐的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