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卢慧安出嫁的机会, 卢家四爷终于光明正大进了婚宴。他琢磨着这回得学乖点儿,不再寻找贵人投靠,先给人钩子惹他们留意。等坐上宴席才忽然想起, 自己在卢府、姓国姓的都去了忠顺王府。而卢府里满座的金陵士林,不是鸿儒、就是鸿儒之子。
卢四爷当机立断改变计划。不与人主动攀谈学问,时不时扮作主人模样招呼, 旁听客人高谈阔论, 面带谦色说些简短赞扬。此举果然奏效, 很快有人询问他贵姓。他只含笑道:“晚生长安卢生, 行四。”大伙儿登时问卢学政是他什么人,他又含笑道,“乃是家伯父。”顿时一众人敬慕,也交了些朋友。自打来到金陵, 今儿是卢四爷最舒坦的一日。
然而卢学政四周依然围满了人。拍马屁的见缝插针,卢四爷捞不到机会近前。
当晚回到住处, 卢四爷忍不住跟妹子们炫耀。姑娘们面面相觑。两位族妹不无同情的拍拍卢四姑娘肩膀溜回屋去。
卢四姑娘想了半日:“哥哥就这么一直虚张声势也挺好,只别跟人家深交。一深交人家就得知道你的底细。”
卢四爷长叹:“我也不愿意如此。”眼珠子直转。卢四姑娘有种不大美妙的直觉。
后续三四天,每天都听卢四爷说他文会去了。昨儿见了赵兄钱兄孙兄李兄,今儿见了周兄吴兄郑兄王兄, 明儿还要见大才子。并捧回来一堆酬合诗文。卢四姑娘本来心细, 又觉得她哥哥半点儿想好生念书的意思也没有。书房依然让他使着。每夜姐妹们做完作业,卢四爷早都睡下了。四姑娘便提灯进书房,想看她哥哥都假惺惺的读些什么书。
案头胡乱摆着《中庸》、《大学》之类的正经书, 并一大叠文稿。卢四姑娘稍加查看,呼吸越来越深。书案正中明晃晃有三五张笺子, 上头是卢四爷正在修改的文章。左上方几张稿纸, 齐齐整整寻章摘句。右上方的文稿字迹各异, 兼有署名。她哥哥借文会的机会弄来别人的文字,移花接木成他自己的。兼有封书信写给卢学政,说小侄初到金陵、不得机会求伯父赐教,今有文章二篇云云。
沉思片刻,卢四姑娘提笔在后头写到:江南民风机敏,不吃哑巴亏。
卢四爷起得甚早,天明便看到了留言。趁四姑娘尚未出门,急忙拉她到廊下解释。说愚兄并无将文章传出去的意思。来金陵都快三个月了,愣是没见着大伯父。他只想借这两篇文章引起老卢注意。得引荐位好先生,他必安心读书、替卢家和妹子挣脸面,如此这般。
四姑娘一琢磨,若只是借个梯子、与人家倒无损。主要是她哥哥成日乱晃,也没人约束于他。早晚惹出麻烦,三姐姐不会管他、这里的姐妹几个又管不了。赶紧送到大伯父跟前去,一了百了。遂再三叮嘱隐晦些。
卢四爷松了口气,抓紧时间凑齐两篇文章。
学政老爷门前自有人收学子投送的诗文小稿,还搭配夹子方便夹到一起。卢四爷干脆不说自己是老头族侄,只说同姓。卢学政的幕僚会先将投送的文章过目,没眼看的就撇下,不错的举荐给上司。这日幕僚先生翻看学子文章,捻着胡须连连点头。再往后看第二篇,与前头那篇文风别是一种妙处,愈发微笑起来。最后却是封书信,原来这位生员竟是卢大人族中子弟!当即捧着文章书信找老卢去了。
卢学政其实并没忘记这个侄儿。一则他们抵达时正赶上秋闱和嫁女两件大事,二则卢慧安表示她全都安置妥帖了。今见文章,大喜过望,当即让人请来相见。卢四爷全然不介意被伯父撂了三个月,斯斯文文行礼,说起长安旧事。老头笑成一朵老菊花,险些直接让侄儿住到自家来。幸亏他及时想起自己那儿子干着绝密差事,怕被察觉端倪。卢四爷恳切求位好先生,老卢一口答应下来。
虽说卢四爷再三谦逊自己的文章不好、求伯父莫给旁人看,老头怎么可能忍得住?他一个老儒,最盼望子侄有出息。卢遐纯理工呆子,早先的文章都是卢慧安托人代笔,把他爹憋得够呛。卢学政遂见人就炫耀,尤其是文中几个好句子。老头才刚做了王府亲家,拍马屁的人最多不过。只两天功夫,半个金陵的族学已抄到其文。
能参加卢家婚宴者,哪有不是富贵子弟的。卢四爷拼凑朋友文章之事飞快传出。
卢慧安已经跟陶瑛度蜜月去了,赵茵娘是工作代理之一,闻报头大如斗。可巧司徒暄伺机溜到她办公室来献殷勤,问何事犯愁。赵茵娘闷闷的说了。
司徒暄道:“这个好办。无非是为了不妨碍卢家颜面。他抄了谁的文章?我去托个人情。”
赵茵娘瞥了他一眼:“然后?这事儿就算完了?”
“你的意思?”
“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拼凑朋友的文章,这位得多糊涂,将来得惹多少事端。慧安姐姐烦透了长安那些人。”赵茵娘没好气道,“先查出卢四爷究竟有多少朋友,全部召集起来,让他当场向每位被他抄袭的朋友赔罪。还得安排个牙尖嘴利的冷嘲热讽,最好讥讽得卢四爷这辈子再也不想看见金陵两个字。就是老卢,早几天实在太高兴了。我怕他撑不住弄点儿病出来。”
司徒暄有些好笑:“既如此,瞒着他便是。”
“多好的机会拍灭他对族侄的好感啊!浪费也太可惜了。”
“既如此,让他缓缓知道便是。”司徒暄道,“我办去?”
茵娘想了想:“也行,再查得详细些。”
司徒暄遂将正经事丢下,亲上卢四爷住处去套话。那位得知自己业已露馅,整个人都跟雷劈了似的。偏事儿也传到卢四姑娘学校去了——不是因为别的,纯粹大伙儿都觉得抄朋友的文章蠢得很有趣。其实外头还不知道人物儿是谁。四姑娘只听到这件事,连课都没上完、吓得赶回家中。司徒暄一看其眼神便已猜到,四姑娘是知情者。这兄妹俩绝非司徒暄对手,让恫吓几声、什么都招供了。
盘算半日,司徒暄命手下人将卢四爷带出去,屋中只留下四姑娘。乃正色道:“事到如今,唯有弃卒保车。”
卢四姑娘忙说:“求三爷赐教。”
司徒暄微笑道:“弃四爷,保四姑娘你。”
果不其然。四姑娘听罢计策,立时答应。乃出门告诉她哥哥自己上学去,抱着书包坐上马车走了。司徒暄随即告辞。卢四爷惶惶然书房转圈儿。
卢四姑娘并未回学校,马车直奔卢府、求见卢太太。她穿着松涛巷女中的校服,自称是族小姐。门子不该怠慢,入内通报。不多会子,出来位媳妇子领客人进去。
卢太太虽知道长安派来了六个媵妾备选,还真不知道是哪六位。今儿一见,这位四姑娘她在长安时还挺熟络。横竖族中计谋已不成,她也不会为难小姑娘,便笑吟吟拉四姑娘坐下。
卢四姑娘一副怯生生的模样,微微垂头不敢吭声。卢太太正纳闷儿她并非这般性情,四姑娘忽然带着哭腔喊了声“大伯娘……”
卢太太奇道:“怎么了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