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服王妃极简单, 夏婆婆起先没想到而已。她寻自家三婶娘商议,老太太稍加指点。夏婆婆转头向王妃低语半句话:倘若薛家小姐生了男丁……终究有位得道的法师。端王妃石氏遂再不提此事。
夏婆婆见目的达成,忙不迭亲往薛家告诉小和尚。薛蟠合十道谢。
看他双眼通红眼框乌黑, 以为是愁的, 夏婆婆不禁说:“又不是什么难事, 何至于。”
薛蟠叹道:“至不至于的……暄三爷的母亲在王府苦熬了一辈子, 您总知道。”
夏婆婆一愣:“我不知道。”
薛蟠也愣了:“您不知道?她瞒着您了么?”
夏婆婆大惊:“几十年她都说甚好。谁欺负了她?”
薛蟠望天:“您老想想, 若王爷收您做姬妾, 还用得着王妃欺负?哪一日不是熬着?”
夏婆婆呆了。
“生死熬到司徒暄去东瀛, 何娘娘再不想忍了。趁夺嫡混乱之机、编个借口逃去郊外庄子里。前几日寻贫僧帮忙装神弄鬼, 好落发为尼、不进紫禁城那天牢。”
夏婆婆依然没回过神来。
“何娘娘没那么喜欢花花草草, 更不爱青灯古佛。石王妃和早先的甄侧妃使尽法子拉她进争宠大军皆不成,并非她通透,而是她真心实意的不想看见王爷本人。这事儿,旁的女人理解不了。夏婆婆您喜欢了一个男人一辈子,被另一个男人喜欢了一辈子愣是没嫁给他,想来能够理解。某种程度上, 您挺对不起她。”薛蟠正色道, “若贫僧是您,当年必会竭力让表妹不进王府。您认命认得太快, 都不带挣扎一下的;她又太弱。”
夏婆婆“腾”的站起身:“我去见她。”
“稍等片刻。”薛蟠也站起身, “贫僧那屋里还有几位大掌柜, 交代几句话、跟您同去。”夏婆婆点头。
那屋里并非只有大掌柜。
昨儿从端王府回来,薛蟠脑中已炸开了。不论上台之前有多礼贤下士,准皇帝、准皇后、准太子们半点掣制也无, 理直气壮为所欲为。遂连夜召集京师骨干开会, 欲把革命党以宗教、绿林帮会之类名头做幌子, 推到台前来。大伙儿干劲十足,议论出了不少实用的招数,通宵至天明兴致不减——黑眼圈其实是这么来的。
同志们辩论的功夫,十三使眼色领薛蟠到隔壁,给了他一封信。信乃朱大郎所写。薛蟠虽满口嚷嚷姓国姓的都一样,实则压根没料到端王尚未登基就命他入朝为官、命薛家送女儿进宫。小朱全都算了个结结实实。一朝天子一朝臣,薛蟠就是那朝臣。如此好处,换做旁人必感恩戴德、鞠躬尽瘁。三当家还得意洋洋说,等事儿皆出了再给和尚看、挫挫他的锐气。薛蟠望天:“什么人嘛!说一声会死啊。”
小朱信中提醒,魏柔儿女士从前并未想过薛家和端王家能这么快有矛盾,须趁早托何娘娘稍加点拨。既是她来了,薛蟠跟大伙儿打个招呼便走。
乃一径出了京城南门,直奔何侧妃庄子上。
何侧妃既没了约束,天性释放,请来几位师傅来学舞狮子。正闹腾呢,闻报不明和尚求见,她手里抓着狮子头嚷嚷:“让他进来等着,我略忙会子。”
不多时二人进来,围观了几眼。“阿弥陀佛。”薛蟠大声道,“何娘娘,您老好有一比。墙上芦苇,头重脚轻根底浅。”
何侧妃恼了,把狮子头一撂:“小和尚你反了?”
“对重要道具不尊重!您得先自己亲手做个狮子头,才不舍得随手乱丢。”
“没见有人接住了?”
“万一人家失手没接稳呢?不是应该小心轻放么?”
何侧妃正欲反驳,蓦然看见小和尚身后立着夏婆婆,大惊:“柔姐姐!”
薛蟠本欲接着耍嘴皮子,闻言好悬打个趔趄:“妈呀~~贫僧冷。”扭头上下打量夏婆婆。“更冷了。”
夏婆婆正五味杂陈呢,没好气抬手“咚”的敲了下他后脑勺,上前几步朝何侧妃迎去。
薛蟠揉着后脑勺嘀咕:“贫僧没哄您。您脚底下太不稳了。怎么着也得从基本功练起,把马步扎实沉。您这样的,黄飞鸿单场能挑一万个。”
此时正值七月中,暑气未消、早桂已发。三人便往桂树下坐了。
不待茶点上来,何侧妃先开口:“柔姐姐,我想托你帮个忙。”
夏婆婆脑中乱得紧,闻言忙道:“你说。”
“可有法子让我去东瀛?”
“这……”
薛蟠插嘴道:“与其去东瀛,不如去岭南。那边舞狮子的又精致又霸气,管保大姑姑如鱼得水。”
夏婆婆怔了怔:“大姑姑?”
“贫僧上辈子姓何。”
夏婆婆以为是信口瞎掰,横了他一眼。看着何侧妃,满心的话悉数压在舌根底下,许久说不出来。
倒是何侧妃微笑道:“不好办就算了。横竖我已给王妃娘娘去了封长信,情深意切……是吧大侄子。”
薛蟠竖起大拇指:“您这位园丁真真是个人才。哪儿捡来的?贫僧也想去捡一个。”
何侧妃不掩得意:“你没这福分。”
夏婆婆问:“园丁?”
“何娘娘雇了个园丁,曾是少爷的书童、跟着偷偷读书。那封信就是他拟的稿子——回头请来见见,贫僧还没见过呢。”薛蟠自然知道园丁来历。不待夏婆婆追问,立马扯开话题。“您还记得咱们在金陵时遇到过一个叫姚阿柱的么?”
姚先生乃夏婆婆器重手下,她自然巴不得听旁人评议,遂端起茶盏靠上椅背。“记得。”
“他后来中了举人,与林大哥同科。猎户子弟,偶得机会读书,遂成才。这位园丁大叔是陪爷们读书,爷们不见得有他学识高。”薛蟠啧啧道,“狗屁的士农工商!天知道多少人才巴巴儿浪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