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湘云懂事了、小孟也到长安下基层去了, 薛蟠却想盯上那位“垂鉴”的崔先生。和尚对司徒暄有信心。若太子妃及其娘家机巧深沉,司徒暄早都警觉了。其老太太举止蛮横嚣张,正是无须费心对付的类型。此次事端可能是谋术玩家把太子妃当跳板。
没多久京城送回来资料。本以为是个鹰视狼顾的中年文士, 谁知是个年近七十、老态龙钟的名儒。老头写的文章诗词抄录了厚厚一个包袱,依着时间阅历排序。薛蟠和小朱两个花了整整三天仔细看完,从少年到如今、风格极其连贯。典型的守旧派。前年曾来过江南, 好悬没被这边的民风气死,一气儿写了几十篇文章大批特批。惟愿把贾琏、孙谦、马尞三大奸臣齐刷刷午门斩首。
小朱看完便说:“此人是幌子,背后另有高明。”
薛蟠脑袋搁在下巴上点头:“虽然很极端, 但还算正大光明,不是打女眷主意的。怎么查他身后之人?”
“无须费力气。京城那边正要找个棒槌利用一把,就他吧。”朱先生卷起袖子, “我也有日子没干写文章的活计, 得找阿玉来合谋。”
薛蟠鄙夷道:“堂堂名士之后,连写个文章都要找别人合谋。可要脸不要。”蹦跶着跑了。
小朱遂把林黛玉邀来, 仿照崔先生文风写了篇慷慨激昂的文章。薛蟠在旁端茶倒水打下手。而后派心腹快马送去江西,托林皖亲做仿笔。
这日,太子府门外来了个长随模样的人, 笑嘻嘻问门子好。说自己是太子妃娘家崔老先生派来了, 有封要紧文书需交给太子, 求见太子妃跟前一位嬷嬷。门子见他给的荷包够沉,果真进去禀告。那嬷嬷闻报求问太子妃。太子妃倒知道崔先生,乃是当世大儒,别家想请还请不到呢。遂命将文书接来。
虽说是给太子的,太子妃少不得先过目。及看其文, 微微蹙眉。文章说, 京城西郊有道观曰太清府, 内藏少年道士无数。多数修行两年即归家,亦有少数无故失踪。老夫疑心其观主行邪法恶经,或以童子性命炼丹修阵。遂托老友寻访小道士家族。查罢十余家,惊觉恐有阴谋。其少年之祖上尽皆属太.祖爷龙卫,无一例外。近日再查,则道观人去楼空,而诸童并未返家。各家亦得道观之重币久矣。
太子妃顿时犯愁。这玩意捕风捉影的,然委实蹊跷。斟酌再三,终究怕邪道窃取本朝龙运。待太子回府,满脸犹豫的告诉了。太子看罢文章,亦觉得古怪,便送给魏柔儿。
魏柔儿次日亲领人手前往太清府,见里头极大、且收拾得极干净。通常这么大的地方搬家,必留下许多蛛丝马迹。老太太顿觉有文章。自己查了一番没结果,转头回娘家托魏三太爷帮忙。
魏家只当是心怀歹念的道士,自然不会禁止议论。锦衣卫衙门里头还互相询问,谁查过?谁有卷宗?并派了人去五城兵马司。魏家于锦衣卫特殊得紧,新指挥使裘良少不得留意几分。于是裘良和冯紫英几乎同时知道此事。
裘家供养大内护卫的三清多年,也是直至近日才知道的。裘良腹内无端生出一股幸灾乐祸,派人甩手将消息传回玉清宫。元清暴跳如雷。将将安生几天,哪里又冒出来个天杀的糟心老酸儒!
倒是她身边的丁小六闻言愁锁眉间:“老神仙,保不齐有麻烦。”
“说。”
“儒生最擅浮想联翩、草蛇灰线。他若将太清府与上清观连到一处,玉清宫便显露出来了。”丁小六面色凝重,“今上一直想查早先那么些年送去高玄观的金子现藏何处。”
其实站在皇帝的立场,压根没线索把金子和玉清宫关联起来。可元清心虚。大内护卫事关天子身家性命。她强留在手中,宁可做绿林买卖供养,也不交还给紫禁城之主。此举怎么看都有谋逆的心思。虽说皇帝并无虎符,云光投靠得极彻底,御林军本来就听旨而动,欧阳家那位也是他的人。京城中的三支军队都能调动自如,皇帝杀她易如反掌。默然良久,元清命人锦衣卫和大内护卫同时详查崔先生。
崔先生家的上三辈下三辈很快搁在元清案头——太子妃娘家一请到他,锦衣卫便查过,没什么异样。大内护卫派两个人昼夜盯牢老儒生。盯了几天,听见门子来报,詹事府少詹事魏柔儿大人求见。
对于太子找了个女人当帝师,崔先生是极反对的。后来才知道这老太婆竟然是先头端王府的老幕僚。她忽然找来,崔先生莫名不已。乃请到书房相见。
魏柔儿此行当然是想详细询问太清府。才说几句话,两个人顿时发觉牛头不对马嘴。魏柔儿取出文书让老崔自看。崔先生大惊:字迹是他的、行文习惯是他的,可东西并非他所写。魏柔儿久经沙场,看得出崔先生绝无半个字谎言,不禁扶案沉思。
太.祖爷的亲兵营都有些什么人,好查得很。这几天,魏柔儿派了些机敏人手,悄悄寻几家的孩子探听。果然都去太清府当过两年小道士,也果然有族中兄弟奇奇怪怪的“死了”。及问他们大人,都遮遮掩掩的。昨天她亲去见了两位族长。虽二人皆绝口不认,但都有所隐瞒。故此今日才来寻崔先生、对对消息。
再三确认崔先生诸事不知,魏柔儿告辞离去。她前脚刚走,崔先生立时喊人更衣备车,他要出门。两名大内护卫无声贴在马车底下。
崔先生的马车走了两条街,来到一座小私塾。私塾中有位坐馆先生,见他来了,忙给学生们留下两个对子,自己从课室里出来。
二人才刚到书房坐下,崔先生拍案道:“奇哉怪也、奇哉怪也!”遂说了魏柔儿来访经过。“华贤侄,依你看这是怎么回事?”
华先生眉头紧锁:“既然老世翁既不知其事、也未书其文,便是有人极擅仿造老世翁笔墨了。能仿笔迹之人虽不少,能仿文辞之辈却多半是熟人。晚生猜度不出其缘故。”
“莫非想假借老夫之名提醒太子?换做旁人,太子必看不到那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