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向来举一反三,目光惊疑的看着张嬷嬷:“你的意思是她......她......”略略有点明白了又不敢确信,是真的吗?她有了骨肉?心跳猛然飞跃起来,张嬷嬷噙笑着点点头:“十有八九,夫人是生养过的,想是已经知道了,许是害羞没告诉陛下。”
皇帝心跳快窜出嗓子眼了,这惊喜像是天上劈头盖脸砸下来的,他一时竟有些受不住,不是梦吧?
有了这个孩子他以后的路岂不是好走多了?或许她会同意跟他回宫,或许她会为了这孩子跟他堂堂正正在一起。
一刻也无法再等待!飞跳奔上楼梯,一步跨三阶,孩子气的样子不禁令张嬷嬷捂嘴笑。
定柔听到门被很突兀的推开,门板撞到墙角响声震荡,骇了一小跳,侧身转回头只见皇帝进来,脸上竟挂着从未有过的神情,眼底闪烁着炽热,她又回头脸朝里继续躺着,皇帝冲过来:“宝贝!你……”紧紧擭住她被子里的小手,感觉到他脉搏跳的极快,他语调激动又透着不敢置信:“你是不是?张嬷嬷说你……宝贝!快起来告诉我!”拨开锦被将心爱人儿扶起来,拉下双腿垂在床边将她摆布着端端正正坐好,蹲下身握着她暖暖的小手,傻孩子般直直瞧着她,高兴的难以自禁,手掌探上她小腹。他今日的外袍是月银色广绫泼墨箭竹家居服,领缘袖口疏疏几线绣着水波纹,腰系一条素带,衣袂宽松,衣摆飘逸,胸前和前摆的一从茂竹枝干遒劲亮节挺拔,一派谦谦君子的模样,他便服的图案皆是竹,每次来见她都好像精心拾掇过的,他似乎很喜欢竹:“你有了?是不是?快告诉我!宝贝!快告诉我!”
定柔低低垂着脸任由脑后的发丝披散下来遮住大半面颊,不敢看他的面容,连日的饮食不调令身上没什么力气,只想继续躺着。皇帝不依不饶轻轻摇晃着她:“多久了宝贝?咱们的孩子多久了?”
定柔依旧不回答,心中的愧疚急剧翻涌,只将头垂的更低,旋即更多乌莹莹的发丝滑下来垂挂着蔽挡,整个人颓败虚弱。
皇帝忽有种不好的感觉冲上头顶,联想到昨夜她的种种,心跳霎时慌得厉害。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说:“对不起。”
声音如蚊蚋,微不可闻。
他惊得站起来,天生的警觉告诉他,事情不好了。
他不敢往下问,不敢往下想。
她抽空了骨头般从床上软垂垂滑下来,身子似一脉弱水,对着他深深跪拜,额头贴地重磕三头,
泪水怎么也收不住,鼻尖吻着地板,道:“君恩情似海,吾却狼心狗肺,吾不配生而为人!亦不配苟活人世!半个时辰前我已服了落胎药。”
似有惊雷在天灵盖炸开,耳边嗡嗡嗡鸣响,皇帝整个人好似被什么重击了一下,不由自主向后趔趄了两步,不可置信地望着地上伏卧着的柔弱女子,活似看着毒蛇猛兽,她继续道:“虽还未流血发作,但这孩儿想是心脉已断绝了。”
这一句话恍若流矢雨集迎面飞来,他的血肉之躯没有任何护盾,皇帝只觉一阵眩晕,眼前的景象成了重影,握拳抵额,乍喜变成乍悲,便是他浸淫权谋多年也无法挺住,拳头攥的紧了又紧,胸腔滚滚的恨意沸腾,他从未这样恨过一个人!
——定柔的衣领被一只狠绝的手臂扼住,随即将她整个凌空提溜起来,毫无怜惜地掼到后头的栏柱上,砰地一声,后背结结实实挨了一击,顿时火辣辣,抬眼看到男人的脸庞逆着光线眼底涌淌着血红,额角绷着几道青筋,目光似受伤的雄狮,他死命咬着牙根:“为什么!?为什么!?”遭受过无数的暗算和阴谋,一直游刃有余,从来没有一件事让他这样痛过!
“敢背着我动这孩子!我剐了你!”
衣领连同脖颈一起被一只结实的手臂扼住,他的力道极狠极重,定柔瞬间觉得喘不过气来,“说!!”他的声音震得屋中一荡。
“我……”她从未见过一个人这样的怒火,不敢看他的眼睛,仍然壮着胆子道:“我不能让我的可儿因为我这个母亲蒙受羞耻,我是个寡妇女子,偷情已然天大的罪孽,怎能珠胎暗结?我的孩子还要长大还要嫁人,我不能连累她的名誉,我将她生在这世上受苦流落已是对她不住,怎能再让她因我而被蒙尘垢污!”
“——啪!”右边脸上被生生抽了一掌,男人的腕力扬带着狠辣的疾风,她整个人支撑不住向旁边倾去,也不知推到了什么,只听见瓷器落地的碎声,眼前金星闪窜,口中一阵腥甜,还未等意识清醒脖子又被掐住,他的声音似在很远的地方:“我说了,所有的一切我自会承当!不会叫你和孩子受半分委屈!有朕撑腰谁敢耻笑,你就不信任我到这种地步!安可是你的亲骨肉,这孩子就不是吗!无情无义铁石心肠的女人!对我无情也就罢了,对自己的亲子都下得去手!我当真错看了你!我怎会瞎了眼爱上你,我竟这样失败......我从未尝过一败.....竟折在你手里.......”
定柔稍缓了口气才知道自己摔在了茶几上,茶壶和杯盏全被推落摔裂,半个身子仰靠桌板才没摔到地上去,男人一只手捏着她的脖子。几日来腑中无甚汤饭,身体已虚弱不堪,乍受此重击,只觉眩晕铺天盖地袭来,她死命撑着,罢了,索性让他亲手杀了算了!这条命本就是他救回来的,今日还给他,也绝了他心中的无妄恋眷。“我给你的孩子偿命便是。”
“你偿命?”他大笑两声,绷紧嘴笑的难看极了,伟岸的身躯迫的人心头窒息,另一只手捏起她的下巴,腕处竟隐隐的颤,逼迫她四目相对,他的表情是她从未见过的阴狠,手背的血管暴凸,只要一用力她便再无活命。即便刚登基时在朝堂上被权臣当众轻视奚落,被藩镇佞臣羞辱,他也不曾这样恨毒恨煞了一个人,恨得只想亲手将她撕碎了,他一字一句道:“你偿的起吗?朕是天子,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朕要你慕容氏阖族,你的爹娘,兄弟姊妹,所有活口全来陪葬!”
定柔直视着他的瞳仁里的幽暗,心惊肉跳:“也包括......我的可儿么?”原来这才是他的真面目,原来这才是真实的他。
他没有回答。
定柔万念俱灰,泪水泄洪一般流淌,今生为何会遇上这个男人?甩不开躲不掉,是给她苦痛半生最致命的一击么?
张嬷嬷是听到摔东西的声音才注意楼上的动静的,后来越听越不对劲,只好吊着胆子轻手轻脚上了楼阶,屋内的说话声很大,她听的清清楚楚,心知再不点破恐要出人命了,还是一尸两命,她紧走两步到门口,也不敢进去也不敢看里头情形,跪倒在门外,嘴唇哆嗦着道:
“陛下,奴婢不是有意听的,实乃不得已。夫人所食的那药丸药效非落胎而是保胎,何嬷嬷临走时悄悄告知奴婢,她便是向天借了胆也不敢对皇上的龙子凤胎不利,所以才回慕容府回禀了四太太,那药是四太太寻人配置的保胎丸,夫人腹中的龙胎想是无恙的。”
话音刚毕,屋内的两个人仍然两两相看,注视着对方,皇帝不敢置信的望一望她的小腹,怒火渐渐消弭,掐在脖子上和下巴的手颤巍巍地一点一点松开,赫然见她肌肤上醒目的青黑掐印,又见半边脸肿胀,嘴角隐隐血迹透出,这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
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心中竟怕的要命。
方才若真将她扼死岂不是……他自小沉着,揣摩度量养成本能,遇事遇人度腹琢磨个三五遍,从来知微见著,今日怎会如此冲动执狂,听了她三言两语便信了,现在细想来,确实不可思议,她尚是小孩子心性,为人妇为人母时日不长,见识自然不多,要堕胎需得侍奉她的人配合,侍奉她的两个皆是千伶百俐,且妇女做老了的,要糊弄她太容易了,慕容家又岂会放过这从天而降的机遇?
定柔呛咳一阵这才觉着胸口好受了些,扶着桌板,身体打不起一丝力气,一时竟不知该喜该悲,方才一场恍若生死劫难,又觉命运竟压迫至此,半点做不得主,人皆为利益权势所驱,感情视同废物,不由悲恸欲绝,双手掩面像个孩子般大哭起来。皇帝瞧着她不由心头阵阵发紧,手足皆无措,想到她伤害这孩子的初衷,心头恨虽消,愤难平 ,可笑的自负,自视聪睿投机,竟每到紧要时刻错失她心,无怪上天不眷顾。
转头走到窗前,长身而立,握拳对着窗棂重重一击,一腔子气恼无处宣泄,远远望着天际边的落日,思绪万千,心之所愿所向往是她甘心情愿孕育这孩子,绝非用权势胁迫威吓,这强求来的缘分怕是到头了。喜欢六宫粉黛无颜色请大家收藏:(zeyuxuan.cc)六宫粉黛无颜色泽雨轩更新速度最快。到泽雨轩(www.zeyuxuan.cc)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