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绪和张锦一同躺在船甲板的那张小床上。
纪绪本就长得高大,他自己就占了大半个胡床,张锦只好小心翼翼地据在他的左侧,也不敢轻易地翻身,怕一不小心掉下床去。虽然如此,但能感受到高大男人的温存,张锦也深感满足。
【一】《惜秋华.七夕》吴文英.词
露罥蛛丝,
小楼阴堕月,秋惊华鬓。
宫漏未央,当时钿钗遗恨。
人间梦隔西风,
算天上、年华一瞬。
相逢,纵相疏、胜却巫阳无准。
何处动凉讯。
听露井梧桐,楚骚成韵。
彩云断、翠羽散,此情难问。
银河万古秋声,
但望中、婺星清润。
轻俊。度金针、漫牵方寸。
张锦问:“八哥,你刚才说,地下一年,天上一日。人间一年过一次七夕,那么牛郎和织女岂不天天能见面?”
“依天上来算,的确可以算‘天上年华一瞬’,但那鹊桥的筑成和出现,却依地上的日子来算。”纪绪叹息了一声,“谈起年华,岁月何曾饶过谁?那七夕情人耗着年华,不知那到底算是传说,还是真的存在。”
“无论真假,但那浪漫故事却不知穿越了多少时光,流淌到现在,还是依旧感人……”
“我们汉人的故事好听吧!”
“太浪漫了!”张锦没了睡意,又问,“只是不知,织女昔日在人间做过的风流事,现在想来,是否后悔?是否感到‘如同在人间做过的一场梦一样’?八哥,你说,她的梦,醒了吗?”
“很多人都写过牛郎和织女的爱情诗,我却独爱吴文英的《惜秋华》。”
“他的词我也读过,八哥喜欢哪句?”
“那一句‘人间梦隔西风’呀!”
“为何喜爱这句?”
纪绪感叹说:“不知何时起,竟也会相信,这世间没有什么能够永恒,恍若一梦,就如牛郎织女的故事在我看来不过是一个凄美的传说,凉若西风,唯美如画。
时光流逝,年华短暂,何以留记?只有爱情。待那月儿圆润,待那鹊桥筑起,那浪漫故事将再次地演绎。
人间太多的痴男怨女,有如牛郎织女一样的,也有比他们更令人唏嘘的,生死两隔,抑或是‘比翼双飞’……现代人的爱情已经没有古代传说的那样轰轰烈烈,自然也没有古人那般专情……”
“古代专情?”
“古人的爱情,如七夕依期而来,流转千年亘古不变。不幻不灭,是念;永生永存,是情。比如天上的这对眷侣,也恨聚少离多,纵年华一瞬,然他俩还是年年地预期而至,这就是要给世人一个忠告。”
“什么忠告?”
“坚贞不渝呀,让世人一心一意地爱所爱之人。”
张锦凝望着牛郎和织女吟诵道:“‘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多么浪漫啊……”
【二】《开门七件事》唐寅.诗
柴米油盐酱醋茶,
般般都在别人家;
岁幕天寒无一事,
竹时寺里看梅花。
纪绪忍不住地笑,笑得胡床都跟着一起颤抖。
张锦问:“你笑啥?”
“笑你天真。”
“我如何天真了?”
“这首是秦观骗小姑娘的,不是什么浪漫的情话。”
张锦“忽地”坐了起来,问:“何以见得?”
“那是甘蔗男子[1]怕小姑娘天天缠着他,哄骗她们的一句话。”
“秦观是北宋大词人,被尊为婉约派的一代词宗,他岂能……”
“就因为他的婉约,才把拒绝女人的纠缠,也说的如此委婉含蓄。而这句‘快刀斩乱麻’式的情话,竟骗了女孩们二百多年。这些傻傻的女人们,还把它当成了爱情的真谛,美其言曰,‘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你细想,都不朝朝暮暮了,他的心里还能有你嘛?所以,我更喜欢卢照邻《长安古意》[2]中说的,‘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可能男人和女人考虑事情的观点不同吧。我认为,爱情就要经得起长久分离的考验,只要能彼此真诚相爱,即使终年天各一方,也比朝夕相伴的庸俗情趣可贵得多。”
“甜蜜的生活就是‘柴米油盐酱醋茶’等俗事,如果像风流才子唐伯虎那样‘柴米油盐酱醋茶,般般都在别人家’;成天阶‘岁幕天寒无一事’,领着情人‘竹时寺里看梅花’……那就是爱情?”
“反正,我说不过八哥。不过,常在一起,免不了有些拌嘴……那样会伤了感情,玷污了爱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