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八不罕有什么请求,泰定帝是没有不依从她的,何况建醮[道士、和尚设法坛做法事]又是皇帝极喜欢的事儿,岂有不允之理?
【一】《将军辞.白狐》荒人邪影.曲 ediq.词
当下,皇后便移驾景福宫。
大老远就听见,皇上和大小贵妃正在载歌载舞。这个时候,可不能去打扰皇上的雅兴。皇后知趣地止住了脚步,从门缝了往里瞧了瞧。
只见皇上穿了件女人的衣服,摆了极丰盛的筵席,裸头赤脚地用手举着个斗大的金杯,斟满了葡萄美酒,在那里边舞边吟:
[蒙语念白]“白气一缕八仙桥,男体女身何重要;一宿香汗湿纤腰,颜色双绝我为妖。”
排列整齐的歌女舞童站在皇帝的两旁,个个衣装绚烂,姿色美丽,在那里既舞且歌,笙箫迭奏,弦管悠扬。
歌姬伴唱:“啊……呵……哎……”
内监宫人,穿梭于宫堂之上,进肴递馔,来往不绝。
皇上摆出一个男人姿势,大声唱道:“豪情冲云天,江山驻心间,策马扬鞭赴朔前。孤军授夷偏断烽烟,生与死,弹指现。”也不知皇上扮演的是女侠客,还是女将军。
必罕和速歌答里两位贵妃却是金装玉裹,打扮的像狐狸一般——一个站立左边,手内执着金壶,侍候斟酒;一个握着玉箸,立在右首,等候进菜。
为何要打扮成狐狸?
一定是舞童和歌姬在筵席之旁,相扑为戏,皇上和贵妃各自押宝。哪边胜了,便赏美酒一杯,以作奖励;哪边输了,便要扮作狗犬,爬在地上学作狗叫。胜了的人趁她伏地狂吠的时候,便举箸夹了一筷菜肴,引勾她向前,叼吃饭菜。贵妃们不愿做狗,便弄了一身狐狸打扮。
要是听到犬吠,那是皇帝赢了;如果听到歌声,扮上女装,那一定是皇上输了。因为,总不能让皇帝也学狗吧!
只听得皇帝高声唱道:“仗剑问青天,边域烽火,何日眠。兴亡随一念,魂胤千里,征雁难还。”
大贵妃必罕手执金壶,仿佛敦煌飞天女手中的琵琶,又舞又唱道:“白狐一梦,竹林水洞,稚齿笑冰肌骚。破庙上坐望月笑,夜助青蛇盗灵草。”
小贵妃速歌答里以手中的长筷子为剑,也舞动唱曰:“九尾的白毛,爱欲情仇妒火烧,屋外乌鸦闹,倾身为君勾眉角。”
皇帝随着俩贵妃转动着。他眼瞅着美色,手执着金杯,嘴尝着旨酒佳肴,手还要不老实——他一会儿搂搂必罕,一会儿又摸摸速歌答里。嘴中还要放歌:“黄沙侵军缦,残烟彻甲寒,转眼征战逾十年。阵前或一梦西江岸,人依旧,月难圆。鸱鸮声声切,难移雄心,志未短。纵然别经年,英雄皓首,红颜魂牵。”
看到此时,皇后也不用宫人通报,竟向筵前而来。
大小贵妃看见皇后进来,连忙放下金壶和玉箸,疾步上前迎接。
此时,皇帝也瞥见了皇后,便笑嘻嘻地说:“皇后来得巧极,快来饮杯美酒。”说着,将手中的金杯举起,一吸而尽,把杯口朝皇后照了照说,“来!来!朕已干了,皇后快快陪朕也干一杯!”
皇后含笑道:“陛下兴致不浅,臣妾理应侍候的。”一面说,一面要向席前俯伏,行朝见之礼。
皇帝忙对皇后说:“免礼!免礼!快快饮酒!”
皇后却可怜兮兮地说道:“陛下的旨意,臣妾不敢不遵。但是,臣妾今日觉得头痛发热,身体违和,所以冒味前来恳求皇上宣召僧徒,举行罗天大醮,代臣妾敬求佛祖,降福消灾,益寿延年,臣妾便感谢不尽了。”
成吉思汗的子孙,都十分崇敬佛教,忽必烈更是把佛教立为国教。泰定帝在藩邸的时候,每过两三日便要叫了僧徒进宫铙钹喧天,钟鼓震地,举行斋醮。现因册立必罕妹妹入宫为妃,每日在酒阵歌场里面厮混,竟将僧徒唪经建醮一事给忘得一干二净。此时经皇后一言提醒,又将他那颗信仰佛祖之心给提将了起来。他立刻把手中的金杯放在桌上道:“若非皇后言及,朕已不复记忆了。当初朕在藩邸的时候,曾在佛前许下愿心——倘若能够位登九五,必定大建斋醮,以答佛天之佑。自从即位改元以来,因政事繁重,宵旰勤劳,竟把建醮的心愿忘了。今天,皇后的身体违和,这一定是佛祖因朕许了愿心未尝了却,所以略略显应,这是警诫朕躬啊!”
皇后还不等皇上说完,就故作惊讶地说:“哎呀,原来陛下果然许过心愿,难怪臣妾昨夜梦见金甲神人,好似佛门中韦陀一般,手举金刚降魔杵,向臣妾大声喝道,‘既许心愿,何故不思了却。’臣妾被这一喝,忽然惊醒过来,出了一身冷汗,便觉头痛欲裂,身上发热,好生难受。臣妾想,我平日并未许过什么心愿,为何神人在梦中见罪呢?哪知,是陛下从前许下如此大愿……若非圣谕明白宣示,臣妾还要狐疑莫决哩……”
皇帝听皇后这么一说,不胜惊诧,更加觉得对不住皇后,便道:“佛祖果然灵应异常,竟向皇后示梦见责,朕当立下手敕,宣召僧徒举行斋醮。”一面说着,一面吩咐内监,“快将残肴撤去。朕自即日起,便要斋戒沐浴,屏酒除荤,大作佛事。六宫妃嫔和一切内侍宫人,都要仰体朕意,信心奉行。如敢故意违背,或私自饮酒,暗宰牲畜者,一经察出,定必重惩不贷。”一面又降下手谕,宣召三十六众僧徒连夜入宫,起建斋堂,为皇后祈福。
皇后见皇帝已同意召僧徒建醮,心中便十分地快意。她料定为不花等人赦罪之举,必定成功。遂即谢了圣恩,退归昭阳院[1]等候大赦的消息。
【二】《读曲歌.其二十五》佚名
芳萱初生时,知是无忧草;
双眉画未成,那能就郎抱。
第二天,那些被召的三十六名高僧便开始大作佛事。僧徒依照旧例,奏请皇帝大赦罪囚,以符佛天慈悲之意。
佛教常以三、七为数,所以设立道场一般以七天为一周期做佛事。在这七天时间里,皇帝也天天待在斋堂里诵经念佛。
最后一天,在皇庭西苑之内,那栋古香精美的殿舍在修竹茂林的掩映之下,烟雾缭绕,如同仙境一般,金鼓钟磬之声隐隐传出。
只见泰定皇帝身穿佛袍,肃然端坐在斋堂的中央,缓缓地敲磬诵经。连着几天地重复着这种枯燥无聊的操作,皇帝也是累得够呛,还好有那么多的太监宫女伺候在身边,比起那些和尚们是轻松多了。
诵读一上午的经卷,皇上的精力神儿渐渐有些困乏,但见他敲磬的节奏慢了下来,慢慢进入了梦乡。
人,他是睡着了,但潜意识里还在做作——小木锤还在敲着,结果敲错了磐,木锤没有敲到磬上,落空了,敲到了旁边的桌子上,人也失去了平衡,差点从椅子上摔了下来。
和尚们都在闭目诵经,没有看到这滑稽的一幕;太监们却大惊失色,当然不是怕神灵报复,而是怕皇帝迁怒自己,便都纷纷低着头,没有一个敢上去仰视的;那些伺候在身边的宫女们,都感觉好笑,使劲憋着,不敢吱声。
突然,一个极为不和谐的笑声传了过来,和尚们立即停止了诵经,全都向声音的源头看去。
原来是一个入宫不久的小宫女。也许是年纪小的原因,没有心机,也有可能是实在没有忍住,竟然放声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