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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图很多器械都相当新颖,托张新杰的福,乔栖第一次知道还有专门的电竞款运动手表,实时记录选手比赛时的心率状态,用于分析比赛时的心理状况。
在业内,霸图对职业选手的态度说排第二都没人好意思称第一,第一赛季至今,霸图从未有过拖欠工资或过度商业化选手这种□□,甚至正面消息层出不穷,李艺博这样连退役后的路都被霸图安排妥当的就是典型例子。
乔栖心怀敬意,带着自己的心率记录表准备去医务室给队医分析一下,可刚要开门,门就从里面先打开了,力道很大,连头发都被风带起来了。
然后她就对上了一双人称鬼见了都会交出冥币的眼睛,看得她又想起来那几句相当刺耳的评价——
畸形,异常,不知廉耻。
乔栖捏着记录表的手用力了些,赶忙竖起纸张,挡着半边脸问好:“韩文清前辈好。”
韩文清上下看看她,眉头紧皱:“又惹祸了?”
“……”又?
“是正事!今天只是麻烦看一下心率记录表而已,”乔栖见没法扳正他的偏见,干脆转移话题,“前辈为什么会来医务室?生病了吗?”
“……没什么。”韩文清扯了扯领子,似乎是刚穿好外套,“咨询完就尽早回去吧。”
这是,回避问题了?
乔栖诧异。
这时屋内传来医生着急的嘱咐,喊着小韩多注意听我说的话啊你那样下去不行,直到韩文清应声离开后,屋里才没了声音。
不过那一声“嗯”听上去,有些敷衍。
从乔栖的角度看不见他的表情,只知道他微低下了头,右手不自觉地扶上另一手臂,但很快又松开来,就好像那一只手有什么隐疾一样。
她见过这样的习惯性动作。
和孙哲平一样。
光是想到那种可能性,乔栖就不住地发抖,遍体生寒,不敢妄加猜测,想要问出口的担心又卡在喉咙里,无法去他面前踩雷,最后只能生生咽回腹中。
那只手……
“没什么大事。”
一只手搭上乔栖肩膀,稍沉的力量刚好能稳住心态,张新杰一如既往平静的语气这时无比让人心安,“你先进去,一会儿我跟你解释。”
“……好。”
乔栖应了,心中却一直想着韩文清的背影,连队医说的话都是囫囵听完,只记了个八成,出来后第一件事就是扳着张新杰的胳膊询问。
“韩文清前辈他……”
抓着张新杰袖子的手,控制不住地用力。
张新杰视线停在她拧起的眉上,暗叹一口气,“先跟我来。”
语气像极了急诊室里走出来,摘下帽子说上一句我们尽力了的手术医生。
乔栖后怕不止,亦步亦趋,紧紧跟着张新杰左拐右拐,几次都险些踩到张新杰的后脚跟,直到他停在一块公告栏前,她还撞上了他手臂。
这个公告栏,乔栖很熟悉。
这是她和细心先生每天留言聊天的那块白板。
张新杰伸出手时也是一顿,视线停在那处留言上:
【圣诞节活动,不要忘记多穿几件衣服。】
这是给她的留言啊。
乔栖指尖微动,赶紧握住手腕,按耐住自己想要回复的心,小心翼翼看向张新杰。
张新杰看得出来,过去公告栏上留几个注意天气的提醒也就罢了,毕竟是为霸图好,但最近的留言开始不再像是为了公众利益,反而像是……
单独留给某个人看的。
空气短暂地停滞住了一会儿,在乔栖等待张大军师判刑时,张新杰干脆将白板翻了个面。
乔栖怀疑他是嫌弃到选择眼不见为净了。
然而张新杰敲了敲白板,告诉乔栖并非如此,“霸图的队规,你看一下。”
公告栏另一面贴的都是训练规定和房间使用规定,包括用电安全,开窗通风,甚至还有眼保健操、手操和座椅调节方式,事无巨细,图文并茂,连中小学教室都不会罗列得这么满当。
乔栖惊呆了:“张新杰前辈你……也太负责任了吧。”
张新杰只说:“这是队长要求的。”
“韩文清前辈?!”
“确切来说,是他让队医张贴的。”
“呃,为什么?”
“你不能理解吗?在看到他从医务室里出来时,你就已经猜到了吧?”
张新杰语气笃定,眼神更是笔直地看进乔栖心底深处,也看尽了她的态度。
他知道乔栖猜得出其中的用意,只是她不愿意深想罢了,因为那个可能性,谁都不愿意去想。
这些手把手教人如何照顾自己的内容,都是很平常,又不会特意顾及的细枝末节,那人究竟在什么时候会特地将平日不会顾及的细枝末节都交代好?
在离开家的时候,在与人分别的时候,或者是,在料理后事的时候。
乔栖张了张口,哑着嗓子问:“韩文清前辈他……手部的状态……”
下滑了。
她只能想到这种可能性。
可张新杰没有给她任何肯定的回复,不知何时撇开了视线,比她还不愿意承认事实:“很多人都不看好现在的霸图,说没有任何未来规划性,是赌博,一旦失败就会一无所有……”
“但对我们来说,不是这样的。”
那些写满各种规定的纸张罗列在张新杰背后,密密麻麻,让人看了就两眼发昏的文字量,就压在他肩头,沉甸甸的。
是看了都知道很沉重的内容。
可张新杰的语气却很轻,似乎感知不到一点重量,“林敬言和张佳乐的加入,对霸图来说,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我也这么觉得。”乔栖说。
从看到张佳乐头也不回地离开B市时,她就有这种感觉——
他是在踏上一段新的征途。
而不是迈向悬崖。
“但如果韩文清前辈也这么认为的话,这些……”乔栖忍不住又看向那些严苛的规定,如果韩文清也将这一切当作是个开始,他又为什么要做这么多照顾新人一样的行动呢?
“他怎样认为我不清楚,但我想说的是,乔栖不用担心,也不要担心他。”
“他一定会继续走下去,一如既往。”
风吹起粘贴不牢固的纸张,连上面的字迹都哗啦啦翻飞过眼前。
那些某人为霸图留下的痕迹,正以无法追寻的速度掠过眼前,多得令人眩目。
在这如同漩涡一样的文字量中,张新杰正视乔栖,跟韩文清一样,绝不会避开他人的眼神,也不曾逃避任何一道难题。
他推动了白板,纸张翻动得更加喧闹。
那些霸图不需要被人知道的一面,正在被他翻回无人知晓的暗处,他需要给她知道的只有一件事:现在韩队所做的,不过是每一个队长都会做的而已,不需要担心,也不用担心。
他说,他在给霸图留下未来。
仅此而已。
精神恍惚地回到训练室,乔栖怎么训练都没办法专心入神,勉强撑到休息时间,闲不住似四处走来走去,最后只能拿了一本架子上的电竞杂志看企图转移注意力。
霸图会摆出来的电竞杂志,自然也与霸图有关,里面写着一些采访记录。
记者:请问霸图各位选手认为自己可以打职业打到多少岁呢?可以具体到数字吗?
韩文清:打到不能打为止。
张新杰:一般职业选手最高会打到28岁,我不出意外也会是这个年纪,但具体还要按身体情况来决定。
张佳乐:至少也要先拿到冠军再考虑这种事吧。
林敬言:我想还要再过两年吧,毕竟家里也会着急。
白言飞:我的话,也是30岁前吧,我妈说再打久点,她就抱不到孙子了。
记者:那单说打荣耀呢?退役后也可以继续打吧。
韩文清:会一直打下去。
张新杰:我个人退役后还想考虑荣耀相关的工作,还会打很久,不出意外会打到退休。
张佳乐:能打多久打多久,40岁差不多吧,再久,我的眼睛就坚持不下去了啊。
林敬言:估计到结婚为止吧,毕竟那时就要将重心放在家庭上了,但也可能会教孩子学荣耀呢?
白言飞:和我们军师一致,打到退休吧,不过退役后重心肯定就不会在游戏上了,偶尔打打还可以。
——没有人觉得自己会打一辈子荣耀。
乔栖合上杂志,不想继续看下去了。
前辈们与她的眼界不同,也比她要现实许多,可乔栖仍然希望自己可以打游戏打到60岁、70岁,从来没想过退役后就放弃游戏。
这些答案里唯一与她所想相近的就是韩队,但现在她哪里能对韩文清说的出“我跟你一样,也想打到不能打为止”呢?
真是天真,幼稚,又不现实的做法。
乔栖捏着杂志,对这种观念上的差距感到难过,张佳乐林敬言他们在她眼里都还年轻得很,同龄人在社会里也不过是刚工作几年而已,他们却已经在考虑退役的事了,这就是电竞现实啊……
“唉。”
杂志放回键盘旁边,乔栖重新看向屏幕上的荒镇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