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往常的,纪阳今日并未在府中布下酒宴,而只拎了两坛酒,似乎要邀苏炽出府到别处去喝。
“我还在想你会不会因为听到我说让你来还人情就不敢来了。”纪阳一如既往的戏谑,苏炽承应也早归了自然,“答应了要还的人情,只要不太过分,该来还是要来的。”
“哦?那你觉得怎样算是过分?”
苏炽笑而不迎答此问,而打量了她这架势,反问道:“公主今日是打算到别处去喝酒?”
“伏羲庙,敢不敢跟我去?”
“伏羲庙?”
纪阳遥指了一向,“从这里过去,很快就能到。”
她指的方向屋檐叠立,但她这意思貌似还是要走直线。
“公主打算怎么去?”
纪阳笑而不语,轻盈一跃便翩然立上了墙头,“走吧。”
苏炽眉梢一挑,稍有些不可思议。
纪阳轻车熟路的翻过了宫城外围数道高墙跃入藏在伏羲庙里伏羲殿后的荒芜废墟中。
分明不做贼却飞渡宫城华檐高墙,只为赶进夜色来这废墟里喝酒——这位公主殿下行事也真是够狂野的。
“公主怎么会想到来这里喝酒?”
纪阳将酒分给他一坛,便兀自寻了块还算平坦的墙石坐下,开坛便豪饮了一口。
她今日喝酒的模样却不似往常那么风流且轻佻,倒似是沉重的饮了一口惆怅。
苏炽嗅出了今日纪阳给的是烈酒,便不敢像她这么豪放,在找到必要喝酒的理由前,只先拎着酒坛,也找了个位置坐下,瞧着升天残月,品了品风中的氛围,暂时保持着沉默。
“你很像他。”
纪阳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等苏炽转眼看来时,又提了坛子,仰头灌酒。
“谁?”
纪阳瞥来一笑,“苏元启。”
缘由不明的,她突然这么一说,苏炽也摸不着头脑该怎么回她,便也浅浅的灌了一小口,望着别处,“那位毕竟是我亲伯父。”
纪阳倚着废墟残柱,笑有几分苦涩,“我见过你父亲,前不久也见了你弟弟——只有你和他像。”
苏炽淡有会意的一笑,将酒坛搁在腿上,“别告诉我,让你想成为一个寻常女人的,就是我伯父。”
“不行吗?”
苏炽长眉一挑,稍有诧异的瞧着她,“还真是?”
残月弱辉落入这位华丽而风流的公主眼中,投成一派残凉,目光陡似一把被人捏碎的薄冰,冷得支离破碎。
“他刚来到这里,我就认识他了,那时他和你是差不多的年纪——应该比你现在要小几岁——看得出他和你一样有些惶恐,但因为身份,也很沉稳。”
纪阳转起酒坛,看着沉暗的坛中曳过粼光散碎,笑也非然,苦不甚明,依然用她华丽的外表藏起凭此事而生的哀痛,道:“你应该也看得出,我从小就不是一个合格的公主,什么礼数、什么尊贵,在我眼里从来狗屁不如,但这道宫墙确实困得住我——也只是因为我逃不出去而已,我觉得在他身上有和我同病相怜的影子,所以我经常招惹他,不过那个人性情很好,不会生气,大多数时候也没什么能让他烦躁……他说我体内有灵根,可以修炼,但这种事,对于我这样宗室的女子而言本来是不行的,但他还是教了我。”
在这个世上不是光靠武力便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纪阳也无法凭借灵修逃离这个囚笼,但即使一切期望都是那么渺茫,至少在那个人面前她可以体会到自己一直向往的自由。
所以她一直都在苏元启的教导下修炼,不敢昭于人知,哪怕一直都要藏着灵蕴偷鸡摸狗,也坚持了下来。
纪阳噙着意味难明的笑色又豪饮了一口,收下眼来,扫视周围满目凄凉,多年来泪早已凝透不会再淌,但看着这番物毁人去,心痛却从未改变。
“说来也可笑,我们明明都是向往自由的人,却最终都随波逐流,甘为乱世草芥,死的死,凉的凉,曾经有过的幻想,如今也都记不起来了。”
“你和伯父他……?”
纪阳挪回眼来,噙着一分大概是笑的意味看着他,“遗憾的是,在他眼里我好像从来都只是一个野丫头,虽然他和凤宁秋是联姻,但挂念却是真的——我挺为他高兴的。”
苏炽自愧不如的灌了口酒,“那公主你还挺大度的。”
纪阳自讽一笑,“本来也没什么念想,不为他高兴又能怎样,看着他和凤宁秋两情相悦也总比看着他和我一块愁眉苦脸要强吧。”
苏炽叹了口气,“也是……”
纪阳笑罢又叹,“所以,看在你和他那么像的份上,你想让我帮你什么都行。”
苏炽觉着自己貌似还真是白捞了个大便宜,想了想,道:“你和正远侯有什么方便的关系吗?可以的话替我引见一下?”
纪阳笑了声不屑,灌了口酒,才道:“那个人你最好不要去招惹,他可是比嬴奢那老头还麻烦的存在,也不是你小子三言两语就能糊弄过去的角色。”
“可他要是不入盟的话,这事就有点麻烦了……”
“嘁,”纪阳笑着白了他一眼,“你不就是等着我去帮你搞定吗?”
“公主还真有这手段?”
纪阳俯过身来,轻轻端起苏炽的下巴,“凭你小子也敢小瞧我?”
“不敢。”
“放心吧,我会让他交出手上的碎片,只是你也别期望他会像其他人那样随你摆布。”
苏炽笑着自己灌了一口,“我也没那本事。”
不知不觉,月已升了中天,不过纪阳还没有走的意思,苏炽也不敢催,便老老实实的陪着她在这废墟里待着。
“这时辰,你那位小俊郎应该早就在府外等着了吧?”
苏炽笑了笑,念及萧遥,稍有分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