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炽一早递回雁金城的那封请愿书终于有了回音,也并不十分出乎意料的,他父王大方的将这些事全权交给他来处理了。
毕竟朽征营原本也不是什么关键的存在,营中罪奴多半无用,有时于朝廷而言甚可算是个累赘,如果苏炽真能将之化腐朽为有用的话,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而太子殿下要在销沙镇行年终祭礼的事也在边疆炸开了。
又是请愿重整朽征营、又是纡尊降贵的跑边疆来亲自操持祭典,这位太子殿下的行事风格果真已是旁人看不明白的跳脱了。
不过无论周遭古怪的眼神有多少,苏炽始终不为所动,也没这功夫去同旁人解释什么,就若无其事的沐在其中该怎么办怎么办。
于是他昨夜才同镇守表达了行年终祭礼的意思,第二天便让崔元带着中原正统的祭礼华服又携上他的命令前往浣纱坊,请这边疆的纺织坊用那“不登大雅之堂”的异绸照此形制赶在祭礼之前做出祭礼华服。
满浣纱坊的人都让太子殿下这突如其来的命令给惊掉了下巴,甚连坊主都没想到,那些小丫头身上“不成体统”的料子竟能被高贵的储君殿下给看中,故还怯着胆的向传令的崔元确认了好几遍。
这要是放在以前,崔元十之八九也会是同他们一样的反应,不过如今的他是已经被苏炽给惊惯了,也就见怪不怪了。
反正对于他们这位殿下而言,没有什么是他做不到的,只有旁人打死也想不到的……
落挂在边疆的小镇自古都习惯于舔不着君王朝廷甘露的乏苦日子,却也并非不向往那样的繁闹,故太子将行祭礼一事才传开,整个小镇便都闹腾起来了,忙前忙后的尽力准备祭礼所需用物,且久日相处下来,镇民们也渐渐习惯了这位行事风格诡谲却待人意外的很亲和的太子,也就不再如起初那样诚惶诚恐了。
不过年长者总还是拘着礼数不敢僭越的,却是愈发管不住自家的小崽子了,故就这几日熟络了开始,镇上的孩子们每见苏炽现身在街路上便敢毫不见外的拥过去,敢缠着他问这问那,有些胆更大的孩子甚敢直接去抓扯他的衣袖好让这位殿下注意到自己。
这座小镇所居不过百户人口,人员寥少,偶然入个外人轻易便能被镇上居民发现,街路也并不宽敞,故连回避目光都不大容易。
一入这小镇萧遥就后悔了,一路压低了斗笠帽檐,颔首将脸藏在阴影中匆匆而过,心里却是愈发别扭的对自己咬牙切齿。
自从那天接到苏闻卿的回信得知苏炽就在这个与他相距不过三百里的小镇上后,他整个人都没法静下神了,无论如何强迫自己专注于别的事,总都有数不尽的思绪缠绕在苏炽身上令他神魂不宁。
分明那个混蛋连信都不肯回他,又早都将话讲到那份上了,他却还是如此死性不改的恋恋不忘,也真不知他究竟还要记挂这没心没肺的家伙到什么时候!
萧遥一路想着,心里愈发焦恼,真恨不得一耳光抽死自己!
忽闻不远处一声清脆的童音笑唤出一语“太子哥哥”,扬扬飘入他耳中,却如轰铃一般震了他心坎发颤,也有一缕余光捉见了苏炽片许影貌,便顿为魂飞魄散,仓忙避入一道墙影。
也真像是耗子见了猫似的,蓦知苏炽就在附近,竟是叫他连头皮都发麻了。
“这个字念‘吉’,祥意之名。”苏炽拿着树枝在泥尘小路上划出端正的字迹,也悉心的教围在自己身旁的孩子认识。
他的声音不远不近的落在那边,萧遥避在墙影中悄悄听着,心跳擂顿如沉石击鼓,魂飞天外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侧过脸令视线探出墙影,偷偷窥看苏炽。
苏炽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端雅也罥着浅戏,分明模样生得仿似谪仙不近凡尘,但只要一开口就不会那么叫人难以接近了。
萧遥躲在墙影中望着他,沉重而慌乱的心跳渐渐平缓,到底还是被那个身影抚顺了焦躁。
原来不管心里有多少积怨不甘,就算恨死了自己的不争气,也还是会在看到他而心满意足的一瞬全都化为乌有。
回想他先前远赴神都,为的不也只是能多看他几眼吗……
淡随风去,一道流息轻掀柔尘,苏炽划着浅土写字的木枝愕然一顿,像是被人陡然扼住了心脉,抬眼,却无定向的仓皇张望。
四下里唯有挨楼窄巷拥挤,那只乘风来了一瞬的浅弱灵息也在他仓皇间消散无踪,终是无迹可寻。
胸腔里惶跳渐缓,只是他痴妄的一瞬错想,分明早已将话说绝,岂可再惦念何愿……
孩子们在外玩闹到了饭点便都纷纷应了自家大人的召唤,乖乖回家去了,苏炽面色无异的应付过诸多目光,待到无人处,便是只有自己品觉得出的失落。
也不知这小镇里今日到底刮的什么风,先是拂来了一阵令苏炽魂牵梦萦而不可追的灵息,而后无多会儿竟又将自神都一别后便许久未见的伏芷也刮了来,一来便与苏闻卿打上了照面。
伏芷说他是闲来正好溜达到这地,而苏闻卿也正好在外头溜达着找苏炽,两人便这么同行了一段,言笑间正好也见苏炽与他们对向走来了。
“墨寒。”
苏炽听得一唤,便立马归了神,也就不动声色的藏好了异色,笑迎了过来,瞧见了伏芷也略有一惊,“伏先生怎也在此?”
伏芷手上摇着把绘兰的折扇,见了苏炽,也笑得格外亲切,“哟,怎么不见那位美人小少爷在这呢?往日他不都寸步不离的守在你身边吗?”
“……”苏炽止步,笑容蓦然落了几分僵色,“先生说笑了……”
“说笑?”伏芷合了折扇,轻点额头故作一思,“哦,想起来了,他是回南山国了吧?听说南山国里有位公主殿下对他一往情深,那位王上似也有心托付——那位公主也过了及笄之年了吧,想来也是快嫁了。过不了几日我正好要溜达去南山国,说不定时间赶得巧,还正好能讨上一杯喜酒呢?殿下你呢事务繁忙,那位少爷必然也不会为难你,不过你们好歹相识一场,你又都位及储君之尊了,怎么说也该有点表示吧,人不到无妨,贺礼我届时给你带过去就行。”
苏炽被伏芷狠狠戳深了痛处,便哑然,苏闻卿亦愕然望向伏芷,“伏先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