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些时日因为慕容昭回国一事,西山国朝中也稍有些忧乱,苏炽也已陆陆续续的派出了朝将不动声色的加强边防。
自从被苏炽授了武职之后,萧遥便又恢复了每日入军营的习惯,近几日因北山国那边隐有诡势的情况,满朝上下都隐隐绷了紧弦,萧遥自然更不敢懈怠,每日晨间入营,便都要到天色黑沉了才会离开。
萧遥今日一如往常的也是拖着一身疲惫回了府。
萧遥沉沉有思的推门进屋,神绪出得透彻,连门都关上了也没注意到一早便候在了他屋里的苏炽。
“萧郎~”
萧遥愕然被惊了回神,才瞧了过去。
苏炽瞧是吓着他了,便起身走过来,谑道:“想什么呢?该不是背着我惦记小情人去了吧?”
“……”萧遥本打算开口的正常话都被他这一句给噎得闷了回去,“你以为我像你似的?”
苏炽委屈,“我都好多年没惦记别人了。”
“…………”
这个混蛋,果然几日不挑火皮子就紧得慌了!
萧遥一沉默,苏炽立马觍着脸又凑过来了,“逗你的,我哪里有惦记过别人。”
萧遥都懒得搭理他这贱样了。
“你今天怎么又有空自己溜出来了?”
“想见你。”
萧遥垂眼而笑,正酿着该怎么回他这句腻歪,苏炽便已自己近了过来,扶着他的双肩将他虚揽在怀,凑于他耳畔,问道:“七夕那日,你能来宫里吗?”
萧遥也扶了他的腰,故为黠然一问:“要我进宫做什么?”
“既是七夕又是你的生辰,寡人当然要你亲自作陪。”
萧遥又笑,“不该是你陪我吗?”
“陪不陪?”
反正这家伙的路子总是要与常人稍微别着一些,萧遥随他惯了,自然就同意了。
“好,我进宫陪你。”
约好了此事,苏炽在萧遥脸上轻轻吻了一下便松手退开了,“戌时,不许迟到。”
萧遥笑然凝视着他,“好。”
“那我先走了。”苏炽转身便朝窗走去,萧遥瞧他这行踪诡异,便抓住了他的袖袍,“你怎么不走正门?”
“鬼鬼祟祟的来,当然不能光明正大的出去。”
“谁也不会拦你,鬼鬼祟祟做什么?”
苏炽琢磨了琢磨,侧回脸来冲他眨了下眼,“这样比较刺激嘛。”
萧遥果然还是不太能理解他这些莫名其妙的思路,却又被他逗了忍俊不禁,“真是的……”
“七夕,有东西给你看。”
他轻然留了这么一句,便踏窗而去,萧遥轻牵在手中的袖袍抽离,随一步至窗前,苏炽已不见于夜色。
现在离七夕还那么早,这家伙却就捺不住了?
苏炽一走,萧遥短暂的欢愉过后,方才散去的那份愁意便又缠回了心头。
近段时间他在营中排兵布阵的情况总是不那么如意,总有些力不从心的感觉……
萧遥拉回了窗扇,眼眸低垂着,眉头蹙得紧,心绪更随着目光低沉。
都几个月了,他还是找不回当年纵横沙场时的感觉,如此迟钝着又摆不脱犹豫——这样的状态委实令他害怕,然而一怕便更犹豫了……
一过五月,雁金城的气候便明暖得不见昏色,就算偶尔下雨也驱不散大地的烘然暖意。
每日繁忙着,日子过的倒也快,不过须臾,便是苏炽与他约好的七夕了。
七夕当日,满城欢闹一片,城中张灯结彩,街路巷里总是有情人成双入对,哪怕是平日里羞涩的,也都敢趁着这节气牵手依偎。
世人皆颂真情,能颂侠侣比翼齐飞,也咏俗家相思不忘,将相仕族若得举案齐眉亦为佳话,哪怕是烟柳红尘偶遇真情也是芳美绝唱,唯独君王的深情于世人眼中不是凉薄之假象便是祸患之端倪。
在世人眼中,大概三宫六院、莺燕成群,留身花丛而不留深情才是君王该有的姿态,若单恋一人而愿掷千金豪物博之一笑是奢靡、若为一人愿弃江山而守之则是笑柄……无论如何,君王就是不该深情的。
萧遥于车中倚窗观此一路喧扰,那些成双入对的身影总隐隐扣着他的心弦。
断袖之情并非不为世俗所容,却是君王的地位囚锢着他的苏炽,也禁锢着他不能将那个人这样光明正大的带出来。
君王想独拥一人都不容易,何况他还是以臣的身份想独拥君王……
近了宫围,喧嚣渐落车后,萧遥便也收了思绪,倚回车中寂然。
马车缓停在宫城门下,萧遥一下车便见苏炽正站在门下等着他。
眼下戌时未至,天色尚不算黑沉,天边犹舔一道霞光,只初见昏暗。
萧遥跟着苏炽走进宫巷,高墙之下,苏炽不动声色的牵了他的手。
天边犹存的霞色被宫墙拦了璀璨便只剩昏暗的天色,投影狭长紧依在深巷里,远离了繁华喧嚣,墉藏深里几许寂寥。
萧遥自己将五指扣入苏炽指间,悄悄抓紧,苏炽受之一笑,瞥了他一眼,便抬头瞧着初显了星辰淡晕的浅夜之空,道:“今日倒是晴空万里。”
“嗯。”
苏炽又瞧了他一眼,执过他的手来,吻了一下,紫眸里缱绻又缠了分深沉,稍有些揣不明的意味。
“还是很喜欢你……”
“不想喜欢吗?”
比起当年,萧遥的确是狡猾了不少,苏炽慨然一叹,又问:“如果可以,下辈子你还愿入我心吗?”
“此生还未走完,下辈子到时候再约吧。”
这辈子稍有些无奈,有些遗憾倘若真的能有下辈子的机会,就只能下辈子再来偿还了。
苏炽未再多言,唇角勾过一丝浅笑,牵着萧遥走进深落在宫中鲜有人至的一座名为“落星阁”的高楼。
苏炽将萧遥带上了此阁最高一层,屋里只悠悠燃着两盏灯,光线略沉,窗外暮色已深,却还蕴着最后一抹微亮,投得窗色蒙蒙如烟缠。
苏炽置了矮案在窗前,桌上摆着一坛醉清宵。
两人案前落坐,萧遥瞧了闭着的窗一眼,苏炽为他斟酒,笑道:“窗一会儿再开。”
斟满两杯酒,苏炽先饮了一杯,萧遥瞧着他也随之饮尽了这杯酒。
直到窗外天色完全黑透,苏炽才终于推开了窗。
墨染长幕,天间星光璀璨,倒是细成了弯牙的月光稍显暗淡,却有万千天灯悠然浮空,缓缓升起无数橘红的光晕,就近的光彩竟将星辰的璀璨都夺了。
此处高阁可远望城景,便见不光是万千天灯自城中飘起绘了漫空璀璨,就连城里巷路间亦是万民捧灯汇成了一片灯河之景。
“我犹记得,你第一次带我瞧的渡云河的夜景,比起天上的孔明灯,应该是河里的花灯更为璀璨。”
萧遥愕然。
“可惜雁金城里没有渡云河,放不了河灯,我只能给你更多的天灯。”
万民捧灯走成的华彩之河依然源源不绝的放起橘光升天,天间星河失色,却是这座城池绝艳无比。
“墨寒,你……”
苏炽极快的抓住了他的手,噙着笑意依然瞧着窗外灯景,“就这一次,哪怕像是昏君所为,我也想为你荒唐一次。”
“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够了,哪里需要这样的‘荒唐’?”
“云涯,倘若一定要言其他来喻我对你的心意的话,那么只要能博你一笑,就是叫我行桀纣之荒诞我也心甘情愿,”他紧紧握着萧遥的手,思了那番荒诞,又道:“可若那样会令你有鹿台之患,那我便不行荒诞,但我的命永远是你的。”